差不多半刻鐘后,殿門打開。
我剛一進去,藥味兒撲鼻而來。
我環視一圈,確認里面除了謝淵,就只有太子一個人,徹底放下了心。
謝淵床前幔帳落下,我看不清里面何種狀況。
太子坐在床榻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我:「榮妃真是好膽量。」
我淡淡一笑:「太子心計也不錯。如果猜得不錯,陛下已經咽氣許久了吧。」
盡管殿內藥味彌漫,但我自小便與各種藥材打交道,早已敏銳嗅出藥味之外的那股人死后的腐朽Ṫųₑ之氣。
太子眼神陰鷙:「貴妃既然看出來了,那本宮也就不裝了。」
他朝我走近,一字一頓:「只要貴妃聽話,本宮登基后,必定保你和江寒舟一條命。」
「既然太子殿下這麼有把握自己會登基,為何還要掩下陛下死訊呢?」
我勾起唇角,「莫不是自己無兵無權孤立無援,所以害怕了?」
我的話戳中了太子的心,他趁我不備,狠狠掐上我脖子。
我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,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:「堂堂太子殿下,莫非還要為難我一個小女子?」
「沈風煙,你可不是什麼柔弱小女子。」
太子話說到一半,忽然愣了一瞬,繼而仰天長笑。
「對啊,謝昭和江寒舟視你如命,我挾持了你,豈不等于挾持了他和整個陸家軍?」
可惜下一瞬,刀光閃過,鮮紅的血從他脖頸處噴出。
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。
我掰開他的手,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中的匕首。
「太子殿下,要怪就怪你話多。」
這一招我練了無數次,原本是想用在謝淵的身上的。
但現在想來,用在太子身上也不算虧。
我又在他身上補了幾刀,確認他徹底沒了氣息后,我掀開了幔帳。
謝淵確實已經斷了氣,嘴唇因為毒素青紫不堪。
我想了想,又用匕首在他脖頸處劃了幾道。
也不算白練。
做完這一切后,我連摔兩個茶盞。
下一瞬,謝昭帶人沖進來,揚聲道——
「快,將這妖妃拿下!」
14
原本謝昭只是讓我想辦法引開太子。
或者言語刺激太子,逼迫太子做下一些大逆不道之事。
這樣,他可光明正大以勤王護駕之名闖入寢殿。
但我早已想好了一個絕佳的辦法。
要想順利繼位,哪有比斬除「妖妃」這一借口更合適呢。
這樣在世人眼中,妖妃沈風煙因恨殺了皇帝與太子,而小皇子謝昭原本就深得民心,又大義滅親鏟除妖后,謝丞相鼎力支持,更有江寒舟傾力相助,登基豈不是名正言順。
……
謝昭做戲,將我「禁」在了昭華宮。
綠意幾乎日夜以淚洗面:「娘娘您這是何苦呢。」
她總覺得我這個方法太狠,可我覺得我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,多一個「妖后」的罵名也沒什麼。
只要江寒舟好,謝昭好,就行了。
八月,我毒入骨髓, 下床都難。
曾經的婉貴妃來看我。
相比我現在的枯槁, 她還是像當初那般明媚。
她說:「沈風煙,我真佩服你。」
我笑著回她:「謝謝。」
她眼眶卻倏然一紅:「真是個傻子。」
她走后,皇后也來了。
皇后說, 謝昭登基的日子已經定下了。
我真心感慨:「太好啦。」
皇后靜默。
半晌, 她嘆息一聲:「沈風煙, 你比我勇敢多了。」
我同樣笑著回她:「謝謝。對啦,我死后,還請娘娘多多照拂昭兒,他雖看著老道,終究還是個孩子呢, 總盼著您能去看看他。
」
皇后離開的身形一頓, 有那麼一瞬間,我覺得她幾乎要落下淚來。
過了會兒, 謝昭也來了。
「這一撥撥的迎來送往,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什麼珍稀物件兒,少看一眼仿佛會是畢生遺憾。」
我話音剛落, 謝昭就抱住了我,帶著哭腔:「額娘……」
雖然他不是我生的,但我到底照看了幾年。
此時此刻竟真的有股母子天人永隔的傷感浮現在腦海。
我拍了拍謝昭的肩膀:「好啦好啦,你馬上都十五了,是個大孩子了, 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老是哭鼻子了。」
謝昭不說話,也不肯松手。
我便也只好隨他去了。
「昭兒,你要聽皇后的話,聽丞相的話, 聽……江寒舟的話……你要做個明君,可不能像你父皇那般自大又傲慢……」
我對著他絮絮叨叨了許久,絮叨到我自己睡著了都不知道。
再醒來時, 床邊坐著江寒舟。
他握緊了我的手,沙啞著聲音喚我:「風煙。」
我笑他:「江寒舟,你哭起來的樣子好難看。」
江寒舟也不反駁, 只是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些。
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,只覺得怎麼都看不夠。
「寒舟,你上床, 躺過來, 我想你再抱抱我,那樣我就不冷了。」
這次江寒舟沒有將劍架在我脖頸之上。
他聽話地脫了鞋襪上床,然后手臂輕輕攬過我。
這個姿勢其實不算舒服, 但我臉蹭在他肩頸上的感覺, 讓我恍然回到了那年柳樹下。
那晚圓月高懸,我縱身一躍,他輕松將我接住, 問我深夜爬墻羞不羞。
我想著想著閉上了眼。
我病重的這些日子,江寒舟總自言自語似的:「你要是沒遇見我就好了……沈風煙,我根本不配是你仰慕的人呀。
你傻不傻。」
我知道他是在自責。
可是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, 也怨不得他呀。
更何況,能夠與他相識相攜這一段,我已經很知足了。
沈風煙的一生如浮萍漂泊, 如今不過大夢一場,風煙散盡。
而舟終將行萬里,過千山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