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傲慢地對鮫人的命運嗤之以鼻,卻在那一天,也淪為了愛欲的囚徒。
那般惡毒的詛咒,我只在眨眼間便欣然接受。
我開始忍不住關注她。
知道她是劍修,我想也沒想就選了同樣的法門。
我成了宗門的大師兄,忍不住走到她面前,想聽她也隨著眾人喚我一聲。
哪怕是和所有人都一樣的,并不特殊的「大師兄」也可以,我只是想聽她叫我。
我看著她,紅唇微啟:
「蘭釋魚,你別得意。」
她叫了我的名字。
不是「大師兄」,是獨屬于我的名字。
挽風、挽風,你不知道,名字是世上最獨一無二的枷鎖。
從你喊出我名字的那刻起,我便心甘情愿地為你放棄全部自由,成為你一個人的奴隸。
雖然她討厭我,可是因為這份討厭,她開始經常出現在我面前。
她說她要贏我。
她不知道我的天賦和修為,都來自于對血親的吞噬,是那樣骯臟的東西。
我那麼唾棄嫌惡的東西。
可這些,讓我贏得了她的關注。
我開始認真修煉,認真鉆研劍術。
因為我不能輸給她,一旦輸了,她就再也不會來找我比試了。
我步步為營,小心謹慎,努力維持著輕松取勝的假象。
哪怕知曉內里早已腐爛不堪,我還是想把自己最好的那面呈現給她,像是個迫切展示自己的祭品。
原來愛上一個人,就是為自己創造一種新的信仰,從此卑微地侍奉著永不垂憐自己的神。
我曾試圖約束好自己。
我這種東西,只要在暗處注視著她就好,偶爾能聽到她叫我的名字就好。
可欲望永遠得不到滿足。
我開始不滿足于只是比試時短暫的會面。
我開始搜集和她有關的一切,在得知那把劍需要無數天材地寶堆積后,我從未感到如此狂喜。
鮫人泣淚成珠,錢財與珍寶是我最不缺的東西。
我終于對她有用了。
她每次下山, 我都會跟在她身后不遠處,不敢驚擾, 只敢偷偷窺伺。
接著拍賣場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掩護,我用一堆俗物, 換到了她的發帶、劍穗, 甚至還有一只耳鐺。
沒人知道,我擁著這些寶貝, 在榻上蜷縮起身體時有多幸福。
我甚至希望自己就死在那一刻, 在挽風的氣息中, 帶著我對她滿腔的信仰, 欣然赴死。
這本來就該是極限了。
這已是對她極大的褻瀆,是我對自己縱容的底線。
可偏偏我們遇上了那只魅妖。
在她被偷襲的瞬間,我完全忘記了自己本該始終躲在暗處。
我替她擋住了情毒,卻在慌忙找理由時,看見了她眼底的擔心。
她擔心我。
就是那一瞬間, 所有的謹小慎微化為烏有,我押上所有和自己賭了一把。
我放任情毒入體,引出了我的孳孕期。
我試圖用那樣丑陋但脆弱的樣子, 博取她的同情, 以此與她的關系更近一步。
哪怕以她對我的厭惡, 極大可能會直接殺了理智全無的我。
她那麼強, 只要她想,她完全能做到。
但這樣也好, 起碼這樣不會讓我真的唐突了她。
對我而言,能死在她手里, 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了。
……
后來我們又經歷了很多。
我再也無法甘心退回陰暗的角落。
我開始嫉妒所有出現在她身邊的人, 開始向她討要更多的關注。
直到貪婪再無法收束。
直到嫉妒將我扭曲。
我設下了陷阱, 備好了牢籠, 想將我的神明俘獲。
卻終究在對上她視線時功虧一簣。
我給了她無數次逃走的機會, 甚至連她的武器都沒有收走。
只要她想,就能隨時離開。
可她沒有走,還說自己喜歡我。
我開始恐懼。
因為我的喜歡是骯臟的, 是墮落的, 是沾染著泥濘污水的腌臜存在。
是只要讓她碰上一點, 都是玷污她的存在。
我怎麼敢說自己喜歡她。
但再自認為堅定地拒絕,也會在這個人的安撫下潰不成軍。
于是我又和自己賭了一次。
要麼融進她最愛的劍中, 往后日日被她帶在身邊。
要麼從此把自己袒露,把自己暴露在陽光下。
在炙烤中接受她的愛。
上天給了鮫人詛咒,卻又如此偏愛鮫人。
兩次, 我都賭贏了。
她在故人面前對我許下承諾, 說自己也喜歡了我那麼多年。
她總覺得我不信。
其實信或者不信并不重要。
重要的只有她。
若能得神明垂憐,誰還會在意神諭是真是假?
對于曾經的我來說,她就像一座永恒的神像,坐落在人間的紛雜喧囂中。
無論世界如何荒誕扭曲, 只要看上她一眼, 我就能找到我自己的所在。
后來我發現不是的,她不是神像,她是慈悲的神明, 是自由的風。
我無法掌握一縷風。
但萬幸這縷風始終沒有遺棄我,而是帶著我同游人間。
原來人間真的不止有陰私苦難,原來人間真的這麼好。
因為人間有她。
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