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招呢,如何?」
院外一陣馬蹄聲,由遠及近,驟然停歇。
我同小芽面對面,糾正著她的姿勢。
身后的腳步聲混在雨聲中,極輕極緩。
我退了幾步,看著小芽的姿勢,左看右看不滿意。
一柄傘卻平白撐在我身側,視野間飄入一片熟悉的紫金色衣角,我愕然回頭,瞥見一側有些粗糙的麥色的臉。
我的聲音滯住了。
小芽也站直了身子。
玖不辭側過頭來看我,笑得很深,另一側臉上一道又細又深的刀痕,自上而下地劃過那只眼尾有著兩顆小痣的眼睛,猙獰可怖。
「好久不見,燕夫子。」
11
實在沒想到,玖不辭沒隨大軍一起進京封賞,反而只帶著一個貼身侍從,來鎮上找我。
小芽的眼神從震驚到茫然,再到頓悟,最后只留給我一個莫名其妙的笑。
八年沒見的故人敘舊,我只好讓小芽去堂上代課。
我給玖不辭沏了杯茶,然后頭也不抬地翻著書。
重逢得太突然。
「果然還是感情淡了,出征八年,你竟不肯看我,分明從前你最喜歡盯著我的臉……」
我將書立起來,擋住臉。
「年少不懂事,比較急色,將軍莫怪。」
他笑得無奈,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可怖又令人心疼。
「怎麼如此生分了。」
相顧無言。
我笑笑,扯點老生常談:「老大不小啦,姐姐說她沒遇到心儀的男子,你莫非也沒遇到?」
玖不辭扯出一個笑,唇瓣卻顫了顫,像是要彎下去,他又重新笑。
「不知道。」
我欲要說些什麼,就聽見院門傳來「吱呀」一聲。
今日赫舍里安本是傷寒告了假,不知什麼原因,又來了。
他連門也不敲,徑直便打開門,走了進來。
「燕清思,我給你把上月你看上的那塊布買來了……」
他嗓音一滯,眼神在玖不辭身上轉了轉,又問我:「這誰?」
我說:「我師父。」
玖不辭的笑又顫了顫,隨即他若無其事地問我:「這位是?」
我又說:「給我打工的。」
不知道為什麼,玖不辭的笑忽然捎帶上了幾分得意。
看不懂。
「你師父?」赫舍里安把包好的布料堆在案桌一角,「教你武功的?」
我點點頭,他赫然退了一大步。
對著玖不辭上下打量一番,隨即笑里也帶了幾分愉悅,他湊在我耳邊,嘚瑟:「還是我比較年輕吧?」
我:「?」
我略有嫌棄地避過,收好那塊布,道了個謝, 眼見玖不辭臉上的笑快碎成渣了,左右還是有些偏心,我立馬起身趕人。
赫舍里安走的時候,也不知道得意什麼, 在門口留了句:「本公子今年十八!」
我:「……」
哪來的幼稚小孩啊!
要是姐姐知道, 她曾經叮囑我千防萬防的人變成這個樣子, 也不知她會是什麼心情。
玖不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, 他笑著說:「師父確實年紀大了,容貌也毀了, 比不上。
「我此行來, 只是想見你一面,陛下說你在這里教書七年有余, 我只是替她來看看, 你多年未回京,她想你了。」
他作勢要走,我頓了頓, 待到他走至門口時,我才嘆了口氣。
放下了八年前的那口氣。
我從心口處的內袋里拿出平安符, 「這個是你出征前,我想給你的, 結果你沒等我,所以我也沒等你,很公平吧?」
他沒有回頭,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,只聽到須臾后, 他說:「很公平。」
懸在身側的手卻微微顫抖著。
我又拿出帕子, 走到他身前,與他面對面。
「這個是你出征時還我的,可明明最先耍詐, 從我手中騙去的是你, 不說一言又擅自還回來的也是你,所以……」
我將那方帕子, 系在他的手腕上, 迎上他錯愕的目光。
「很意外?我倆不就只差戳破窗戶紙了嗎?
「現在高興了吧, 確定不再逛逛?」
逛逛由女子打造的燕塾, 看看女子統治的天下。
沒待臉紅的玖不辭說些什麼, 屋外以小芽為首的學生們一窩蜂涌了進來。
小芽抱著我的腰,將我攔在人墻外:「燕夫子是我們的!你姓甚名誰,報上名來!我們要看看你配不配得上!」
一如多年前, 小芽抱著我的腰哭那般。
多年前, 她為自己不能讀書落淚,為女子天生不如男子尊貴落淚。
現在一切都改變了。
我笑看玖不辭被她們為難的樣子,也不解圍,坐在案桌前, 給姐姐回信。
【姐姐, 謝謝你。】
在二十年前姐姐落水后,這個話本世界,便脫離了它原定的軌跡。
興燕塾, 辦燕歸司,燕子歸來才是春。
屋外的雪飛若柳絮,冬天又要過去了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