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一步步地向后退著。
陸湛也在一步步地向我靠近。
照春臺上的火光一晃,我才看清,陸湛腰間是空蕩蕩的一片。
那刻著捉妖符的白玉墜子已無蹤。
我突然相信,這一刻他對我亦是真心的。
「可是那又如何,陸湛。」
「人與妖,都不會因為那一點點好就回頭的。」
「惟靈與沈檀皆如是。」
25
陸湛忽然止住了步伐,眼底微暗。
而后他垂眸一笑, 拔出了藏在袖袍中的那把短刃。
「孤會殺了汴京城里所有的道士,來賠你的命。」
「至于孤的命,便留給你來取。」
說罷,陸湛將那柄短刃放在了我的手心。
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,此刻卻如匍匐在我腳下一樣卑微。
可他掌心驟然回攏的力量卻不容我拒絕。
「能死在檀兒手里, 孤……甘之如飴。」
匕首只沒入他身體淺淺一寸,刺目的紅便順著刀刃劃向我的指尖。
而此時照春臺下,馬蹄聲似雨。
我只聽著那為首的武將在喊:「妖妃當道!為汴京、為天下,皇命亦可違。」
箭羽齊齊地指向我的后背,正蓄勢待發。
陰風獵獵,我忽而想起那些話本中的事來。
癡情的帝王為一女子傾盡天下。
而在話本以外看不到的卻是千里孤墳、餓殍遍野。
可我不過是一只喜歡吃小魚干的貓。
我不想有那麼大的能耐。
陸湛的血流向我時,體內妖的靈識忽然被喚醒。
我感知到,那縷執念緊緊纏著我與他。
繞不盡, 又解不開。
他眼眶微紅的一瞬,我伸手抓住了他的心。
26
柳慎曾說, 妖典上并沒有貍奴, 更沒有我。
因為我不會殺人。
「陸湛,你說把心給我,可我要你的心做什麼?」
我不過是為了消除那縷執念罷了。
執念傷人。
而我的最后一點道行,也沒了。
陸湛眼底那抹紅似一片破碎的晚霞,慢慢褪去。
可漆黑如夜的眸子里,還泛著淚光。
這一刻, 我相信他是真的有些喜歡我。
他還憶起了我們初遇時的場景。
「一盆江鮮,就值得如此嗎?」
他眼中的悔逐漸加深。
而我只是淺笑回應道:「其實我一直都知道。」
「那盆江鮮,是別人不要的東西。」
陸湛忽然失力。
他跪倒在了原地, 泣不成聲。
27
我推開陸湛的一瞬間, 身后萬千箭羽齊發。
然而, 后背的鈍痛并沒有傳來。
小道士柳慎不知何時偷偷割開了繩子。
他把我牢牢地護在身前。
「沈檀。」
「陸湛給你的一點恩情,你已償還清了。」
風突然變得很冷。
回望的一瞬, 蒼檐下懸著一盞很亮的花燈。
它隨風而動,照得星點也黯然失色。
他說,他唯有一條命。
只夠救我一次。
「所以沈檀,你……別嫌棄。」
我與柳慎一同墜下了照春臺。
28
大概過了很久, 我嗆水嗆飽了時就醒了過來。
我又變回了那只小貍貓, 一只再普通不過的小貍貓。
老道捻著花白的胡須打量著我,連連搖頭。
「只剩一點靈識咯。」
「可憐,可憐。」
而后他翻開了那本妖典, 又施了個咒法, 將我收了進去。
我這才知,原來我的最后一條命, 用來救了柳慎。
當初陸湛給我喝下的那碗符水, 不過是假死藥。
老道不住地訓斥著柳慎。
「遺失金丹、偷換符水, 你可知錯?」
因果報應,是一個循環。
那句「你會不會恨我?」也是他的私念。
柳慎沒有說話, 而是兀自將妖典抱在了懷中, 走出了門去。
后來, 我們一路穿行過了許多地方。
坐船、渡江。
聽聞如今的汴京城,太平得不像話。
可我不會再回去了。
明年中秋時,陸湛大概會從那棵月桂樹下刨出一塊碎玉。
那會是「執念」往復循環的終點。
我也漸漸真的忘記了他。
那一點點靈識, 只夠我記得一樣東西。
是臨出城前,柳慎對我說的那句。
「我們走吧,沈檀。」
「我帶你去找東海的小魚干。」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