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她的嫂嫂不是剛被斬首嗎?身子還是熱乎的。」
「與我何干?」
「倒是你,要做爹的人了,莫要腥風血雨的,讓我擔心。」
番外:孟洛川。
1
齊家覆滅,蕭家抄家,是我做的。
疏雨心善,她做不來殘忍的事,可我不是。
頂著紈绔之名,四處為父兄肅清障礙時,我雙手便沾滿了血。
疏雨不知道,蕭家是如何無恥,而我,又是在多早的時間便已經見過她。
2
我第一次見她,是在太后壽宴后不久。
太子乃我堂兄,彼時他還是三皇子。
三皇子的妃子憑借一副雙面繡獨得太后夸贊。
他知那姑娘跳脫,不是能坐下來做針線的人,便問她雙面繡出自何人之手。
那姑娘嘴巴一噘:「你要是喜歡的只是雙面繡,那你娶它好了。」
「你要是喜歡的是我,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,我沒這樣的本事,是我師父蕭侯家的衛娘子幫我繡的。」
三皇子略顯吃驚:「是那個賣餅出身的侯夫人?她竟有一雙這般巧的手。」
那姑娘狠狠地瞪了三皇子一眼:「什麼賣餅出身的侯夫人,她有名有姓,是蕙質蘭心的衛疏雨。」
蕙質蘭心的衛疏雨,我過了一耳,便不知為何記在了心里。
真正見她,還是在南下的船上。
她穿著一身素衣長裙,只掛著一個小小的包袱。
船家一聲「衛娘子」,所有人都將同情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。
蕭家的事,沸沸揚揚,便是那日鴻宴樓上,也因蕭家的一擲千金,賓客滿堂。
熱鬧是他們的。
她什麼都沒有。
3
第三次見她,她的簪子便落在了我的脖子上。
我問她可知道我是誰。
她不記得我與她同船而下,更不記得那日落雨時,我曾在她身側放了一把玉骨傘。
她說:「你都不知道我是誰,憑什麼要我知道你是誰?走!」
我心下覺得好笑,使了使眼色,讓暗衛們收起了刀。
如她所愿,我將她送到了城門外。
她跳下馬車要往更南的地方逃去。
煢煢獨立,形單影只,便是她。
可雄鷹被折斷了翅膀,她不過跑了十步,就血流如注。
我聽到了身后的腳步,便借口送她回家,去了她的住處。
身無長物,一貧如洗。
屋后卻還藏著要她命的人。
她呀,好不容易。
我第一次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生了惻隱之心。
我說為她抓藥,卻先是殺了幾個人。
尸身扔進了蕭侯客棧的床上,我才回了她的小屋子,幫她帶了一罐去疤藥。
我不是個心善的人,可我不忍心看一個心善的人落不下好下場。
那日船上,她渾渾噩噩地縮在角落,我站在船頭聽了一路的嚼舌根子。
他們說,蕭家落難,是她的三個餅爐養了三代老小。
他們說,蕭家得雪,她卻因出身低賤,融入不了勛貴圈,過得很艱難。
他們說,她的真心交付,得到的是挖心背叛。
他們說了很多,到最后無非一句——純善有余,謀算不足。
她屬實純善,純善到我不過看到了她手上的傷口,注意到了她簪子上的裂痕,為她帶了去疤藥,幫她修了素簪子,她便掉了眼淚。
烏黑明亮的狗狗眼里,不斷涌出珍珠一樣的淚滴,楚楚可憐。
那時候我才恍然大悟,不是我給得多,是她獲得太少。
也是從那一天起,我開始心疼她。
心疼她付出幾多,卻一無所有。
心疼到會在她餅店附近的茶樓里,看她。
看她生意艱難,還拿熱滾滾的肉餅送叫花子。
看她身子孱弱,還幫鄰居大娘扛裝了豆花的大木盆。
看她始終笑吟吟地面對刁難,面對指責,面對生活所有的苦難。
看她吃了那麼多的苦,走了那麼遠的路,良善的心被那般踩踏之后,依然良善。
看她將困難與磨難踩在腳下,在爽朗的笑容里開出了頑強的花。
我才確定,因她本身就是很好的人。
好到俗世以痛吻她,她報之以歌。
好到我這般手起刀落、見血封喉的狠人,也心軟了,愛上了餅。
4
那天,我在院中下棋,阿兄一句「怕是要下雨了」。
我突然想起了她,想起她滿滿的籃子里,從未裝過傘。
我將好不容易勝了一籌的棋局棄了,抱著一把傘匆匆忙忙沖出了門。
我到她店門前,她剛好關上了門,噼里啪啦的大雨也正好落下。
她無奈嘆氣,準備冒雨而回,身后便有個我,舉了一把足夠為她擋風遮雨的大傘。
哦,我不是愛吃餅,我是愛上了這個做餅的姑娘。
我從來張揚,肆無忌憚,卻在愛她這件事上,小心翼翼。
她受過重傷,難免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。
我怕我的愛意,刺痛了她,反而不知所措。
與我的止步不前不同,洞悉一切的嫂嫂與母親簡直可怕。
她們在京城里跑了一圈,從勛貴主母嘴里聽到了另一個衛疏雨——隱忍良善,有勇有謀,得大儒夸贊,被太后獎賞,是世間良善堅韌又淳樸的女子典范。
可同時,他們也知,她嫁過人,落過胎,甚至傷過身子。
母親嘆氣:「她好可憐,都沒有被好好愛過。
」
嫂嫂抹眼淚:「一個人吃藥落孩子,多痛啊,她怎麼忍住的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