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大雨,疏雨去給母親抓藥,走了三個時辰都沒回來。
最后回來的時候,滿身濕透。
那時候,他忙著為紈绔子弟修折扇,疾風驟雨穿堂過,他忘了他的妻。
疏雨回家時帶著一腿的泥,鼻尖紅紅的,分不清是凍的還是哭的。
他心揪作一團。
可疏雨連問一句「你為何不接我」都沒有,忙鉆進廚房給母親熬晚上的藥。
她太善良,眼里有所有人的苦難與艱難,獨獨沒有她自己。
那時候的他好愧疚,暗自發誓要用握住權柄的手,保她一世無憂。
可后來,明明他也可以像孟家的紈绔一般,為她遮風擋雨。
可他帶回了齊寰,和全家人一起,將命里的疾風驟雨都落在了疏雨一個人頭上。
他忘了她孤身一人,也需要保護與偏愛。
他總以為,疏雨性子軟得像她手上的面團,任意揉搓都沒有脾氣。
他忘了她什麼都沒有了,只有自己和這個家而已。
是以,他那麼理直氣壯,還帶著所有人一起背叛了她,還以為她會體諒,能忍讓,會嚼碎,可咽下。
原是他配不上她的。
直至今日,他才知道,自己不會愛,也配不上愛。
「回去吧,天冷了。」
天冷嗎?
是真相讓他瑟瑟發抖。
26
「聽說疏雨回來了?」
「你帶上南風與臨月去求上一求。」
「她那個人,最是心善與心軟,好拿捏。」
「那油膩膩的餅攤子,誰愿意搭手?裝裝病,她就擔心壞了,哪里需要我做什麼?」
「南風與臨月是她一手一腳帶大的,只要在她面前哭一哭,講講這幾年的苦,便是不回來,她也會伸出一把手的。」
「她不想做妾,等宮里那位有了決斷,大不了去母留子。
一雙兒女落在她名下,也算我們侯府給她做了補償。」
「賣餅女,能嫁入侯府,不是她祖上燒高香,輪都輪不到她!」
蕭冉一句話說不出。
似在今日,他才看清這高門貴女身上的淺薄、尖酸,與下作。
他終于知道疏雨在侯府受了怎樣的委屈。
被輕賤,被貶低,被忽視,被吃干抹凈。
最后落下一句——她不配。
她走的時候只帶了幾根素簪子,分明她連侯府領月錢的丫鬟都不如,付出六年,換來兩手空空,頭破血流。
他們竟還妄想拿曾經去求她回頭。
那是什麼讓人舍不下的美好曾經嗎?
蕭冉再也不敢深想,閉了閉眼睛,「砰」一聲推開了門,頭也不回地沖回了自己院子。
門外的臨月冷冷地看著自己的母親,笑得薄涼又凄然:「她嫁給了淮南王的二公子,幸福得不得了。」
「還想她伺候你?做夢!」
「你就是侯府最自私的人,連女兒都不管的吸血鬼。」
她拂袖而去,奔回自己的院里,捧著一碗豆子,非要熬出一鍋綠豆沙。
急火里滾出來的綠豆沙,怎麼吃怎麼苦。
「不對,不對,味道不對。」
「明明她教過我的,不是這樣的。不是!」
可無論熬多少次,味道始終不對。
她發狂大叫,摔碎了小碗與火爐。
像要甩掉她不愿意接受的失敗與人生一般。
最后她才發現,苦是自己的淚水落在里面。
她吃不得苦,卻從來,自討苦吃。
蕭臨月忍不住,抱著自己哇哇大哭了起來。
疏雨,如母如嫂,將她拉扯大,費心費力,從未有半分保留。
她怎麼就昏了頭,成了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?
她將一切恨在了齊寰身上,沖到她院子里,發了瘋地抽打。
齊寰在宴會上落得一肚子氣,正無處可撒,見到蕭臨月自然不手軟。
兩個人扭打在一處,雙雙滾到了煮開的茶水下,被澆了個滿頭滿臉。
鬼哭狼嚎里,兩個人毀了容貌,蕭家亂成了一片。
這都與我無關,我的夫君進宮了,是與德妃辭別的。
他要帶我回淮南了,昨夜蕭家起火,他說他怕了京城里的瘟病。
27
蕭家的災難來得猝不及防。
貴妃施行巫蠱之術詛咒德妃與太子的事落下帷幕。
當朝皇帝最厭巫蠱之術,便以鴆酒給了貴妃了斷。
貴妃母族齊家,也受牽連,在大理寺嚴查之下,貪污受賄、結黨營私全被扒了出來。
九族連坐之罪,蕭家未能幸免,又被抄了家。
可被處以極刑的,偏偏有齊寰。
他們說,齊寰借著貴妃的名頭,巧立名目,斂財許多,死不足惜。
只是惡有惡報,與我無關。
在我抱著蕓兒,坐在寬敞的馬車上回淮南時,清風吹起了門簾,露出了我半個側臉。
人群里一聲驚呼:「嫂嫂!」
是蕭臨月的聲音,帶著哭腔與哀求。
她在求我相救。
我知她毀了容貌被退了親。
以她眼高手低的秉性,是無處安身的。
她要的不是活路,是錦衣玉食地當小姐。
孟洛川與蕓兒皆看向了我,靜靜等我回答。
目光切切,好像我做什麼樣的選擇,都是對的。
見我沒有出聲,孟洛川修長的手指幫我攏了攏耳邊的長發:「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。」
「我孟洛川是要讓你做自由的鷹,而不是籠中的雀。
」
他眼中透著說一不二的堅毅,仿若刀山火海他都隨我去闖。
可我,如何舍得?
我輕輕將他握住,一點點挪到我腹部,慢慢將其按在我小腹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