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碼頭要走半個時辰,那般長的路程,但凡有人去攔我,京城我是出不去的。
但是沒有。
一路南下我都在想,我錯在哪里。
后來,船上落了一場雨,將我打醒了。
睿智的成年人首先要學會放過自己,不必將別人的過錯強加在自己身上。
配不上我一路傾心交付的,從來都只會是路人。
將過往踩在腳下,我便又長高了一點。
長高一點,我看得就更遠一些了。
胸口坦坦蕩蕩,我無所畏懼。
「我不感謝你們教會我成長,那些痛楚并不是什麼美好的經歷,我不恨你們都是因為衛疏雨開闊,而非你們不可恨。」
「如今,你們還有什麼資格在我一個受害者面前說委屈?」
蕭冉與蕭南風站在樹下,他們看到了我的怒氣,也聽到了我數年委屈。
可最后走出來的,不是本該道歉的他們,而是紅了眼眶的孟洛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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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從宴席上過來,順手帶上了披風,輕輕地披在我身上,細致地為我系上我最喜歡的蝴蝶結,然后握住我冰冷的指尖吹了又吹,最后將我抱在懷里,輕輕地在我通紅的鼻頭上刮了刮:「辛苦了。」
「以后的風雨,都有我擋。」
他說到做到。
我不喜歡應酬,便是公主舉杯,他也替我擋下:「夫人身子不適,飲不得酒水,便由洛川代勞。」
偏偏他是紈绔,被父兄疼,被母親寵。
便是宮里的太后娘娘,也說拿這潑猴毫無辦法。
他高看我,世人都高看我。
我不再是侯府后院里寂寂無名又頗受嘲笑的賣餅女,我是被太后夸贊、受大儒夫人疼愛、被淮南王府捧在手心的衛疏雨。
齊寰頂著侯夫人的名頭,卻受盡了蕭家人的冷落,便將怨氣都發泄在了我身上。
「據說孟二夫人落胎傷了身子,于子嗣無益。也不知府中有幾房姬妾,可有開枝散葉?」
說完,她自顧自地掩唇輕笑:「我沒有惡意,只與孟二夫人也算故交,便想傳授點養育子嗣的經驗。」
她三年抱倆,意氣風發。
世道加在女人身上的附加價值,成了她攻擊我的刀槍。
這麼多年,她殺不死我,倒也沒有長進。
我衣袖下的手攥得很緊。
突然,一雙大手落在我顫抖的拳上,將我整個手掌包裹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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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光灼灼,他全是笑意:「我夫人身子倒沒問題。只我前些年自馬上摔傷了身子,在子嗣上艱難了些。」
「好在,我兄長身子好,兒女雙全,王府后繼有人,也用不著我出這份力。」
孟洛川對我的維護與偏愛,我向來有數。
可仍料不到,他愿意毀了自己的名聲堵住悠悠眾口,也堵住后院姬妾的入門之路。
「委屈了夫人,你多擔待。」
「比起不值一提的生兒育女,衛疏雨你本身就已經耗盡了我八輩子——八輩子積德,得你垂愛。」
他無視眾人的目光,將我的手握在胸口搓了搓,在我含淚笑開時,才轉而看向對面,驟然冷了聲線:「倒是這位夫人,我從沒聽過我夫人提起過你,勉為其難,在大街上聽了一耳朵。大約,你便是撿了我夫人破鞋穿的那位齊家小姐吧?」
「聽說你的貴妃姑母被打入冷宮了,你整個母族如今急如熱鍋上的螞蟻,擔心著自己的項上人頭,你卻還有如此閑心關心我有沒有孩子。
」
「怎麼?你還想再勾引我,給我生幾個冤孽?」
齊寰被他擠對得毫無招架之力。
他又沖蕭冉發難:「我夫人從來體面,不與阿貓阿狗一般計較。」
暗自發力,手中杯盞在他指尖破碎。
「但我這個人尤其小氣,睚眥必報,血債血償。」
「明日便去問問圣上,齊家的事就這般輕輕放下嗎?」
在所有人都變了神色,為齊家捏了一把汗時,他又大剌剌地附在我耳邊,調侃的聲音不大不小,正好所有人聽得到。
「怎麼又委屈自己?怕我殺了她?」
「好啦好啦,答應你,不殺人。」
「但你別與她走得太近,發瘟會傳染的。」
這下,有人憋不住,笑出了聲。
蕓兒將軟軟糯糯的臉放在我手心里蹭了蹭:「二嫂,我二哥聽你話,他長進了。別人欺負你的時候,他沒斷他的手。」
蕭家所有人臉色鐵青,將視線落在蕭冉的左臂上。
齊寰更是氣得鼻子都歪了,對上蕭冉冰冷的神色,卻半點氣焰都不敢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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宴會結束時,孟洛川與平日一般,長臂一攬,便將我抱出府抱上了馬車。
「天寒地凍的,腳下打滑摔傷了,我還不得心疼死?」
眾人一噎。
陽春三月,哪里來的冰,又打的哪門子滑?
他這個人就是這般,自從我落胎后傷了身子,他便把我當作瓷娃娃。
地上有個泥坑,他也要大驚小怪地抱我跨過去。
美其名曰,免我前路坎坷。
我笑他不知羞,他爽朗一笑:「愛自己夫人也是羞嗎?那羞死我算了。」
「這樣的夫人,有人想羞還羞不到呢。」
馬路對面的蕭家三兄妹被這一幕燒紅了眼。
「她,她曾經在侯府的時候,阿兄可曾這般護過她?」
蕭南風抬眸看了蕭冉一眼,想了半天,輕輕地搖了搖頭,語氣輕了又輕:「不曾。」
蕭冉想起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