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終究未能跟著大儒學治世之道。
在我離京后不久,大儒便以「道不同,不相為謀」為由,將蕭南風踢了出去,蕭南風成了滿京城的笑話。
這結果,我并不意外。
他急功近利,始終沉不下心做眼下的事。
我勸得多了,他便嫌我煩:「你只是個賣餅的,哪里知道世家的艱難?我若不急功近利,莫非與你一般賣一輩子的餅?」
「以后我這里你少來些,耽誤我讀書,母親又要啰唆我了。」
甚至在我要救大儒的獨子時,蕭南風急著去赴宴,半點忙不曾幫過,滿嘴都是埋怨。
埋怨那孩子早不暈晚不暈,非要暈在他的車輪之下,毀了他的前程。
埋怨我婦人之仁,分不清輕重,誤他終身。
更埋怨生不逢時,處處都在與他作對,讓他舉步維艱。
老天給過他機遇,就在他的車輪下。
可他只看得見遠方的登天梯,看不見足下的一寸土地。
跌入谷底,萬劫不復,是他的因果。
「糕點不好吃,二嫂,我想喝你的湯了。」
我帶著蕓兒去了假山后的涼亭,將她二哥為我準備的湯,分了她一碗。
她滿嘴留香,說的話也是香噴噴的:「不愧是我二嫂,人香,湯也香。」
「蕓兒太好福氣了,跟著二嫂有吃又有喝。」
「所以,你沒做綠豆沙了嗎?」
蕭臨月就在這個時候走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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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錦衣華服,出落得風姿綽約。
只眉宇間籠罩著一股子暮靄沉沉之氣。
「她沒吃過你的綠豆沙嗎?滿京城里,沒人比你更會做綠豆沙了。」
她一步步朝我走來,豆大的淚珠盈于眼眶。
齊寰入府后她的日子很不好過。
蕭母身子差,又無半點處事之力,護不住自己,又如何護得住兒女?
蕭南風的前程尚且有蕭冉出謀劃策謀。
她卻只能在齊寰手底下討活路。
齊寰不是衛疏雨,根本不在意她的前程與死活。
她愛慕的公子,最終與一教書先生的女兒訂了婚。
那是個秀外慧中、沉得住氣的姑娘。
不顯山,不露水,卻滿腹才華。
只一幅題詩的山水畫,便讓周公子心悅誠服,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。
彼時,我苦口婆心,勸蕭臨月將精力放在提升自己的內在上,不必急于一時。
與周家周旋,自有我去努力。
可她看不上我,又如何會信我?
任由自己污了自己的名聲。
時至今日,聲名狼藉的侯府無人上門求娶。
齊寰便將她許給了齊家旁支的庶子。
那人我不了解,只聽旁人說妾室已經抬了三個。
她悔不當初,可世上從無后悔藥。
他們的背叛與刻薄我都能放下,唯獨蕭臨月,這麼多年始終像胸口的疤。
她是我一手帶大的,如我半個女兒一般。
我也曾拿十分的真心去為她謀劃,那張獻給太后的雙面繡,我在燈下扎了三個月。
雙手紅腫,握拳都難。
還為她熬著解暑的綠豆沙。
送她綠豆沙那天,我滿心歡喜想要告訴她,太后賞賜玉面佛,侯府便是得了天大的體面,她的婚事就有了盼頭。
可綠豆沙落了一地,她在我心窩子上扎了一刀,讓我在鮮血淋漓中看透蕭家人的薄涼。
是她,親手毀了自己的前程。
如今,她想起的是那碗綠豆沙嗎?
她要的是我不求回報的一味付出。
「我二嫂吃了綠豆會哮喘,二哥便將滿廚房的綠豆都扔出了府。
」
「為了二嫂好,我們王府無人會碰綠豆子。」
「二哥給二嫂準備的,都是補氣血、養身子的補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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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臨月像被蕓兒的話狠狠抽了一耳光,囁嚅半晌,才顫聲說了一句:「是以,你從來沒有吃過綠豆沙?」
愛和不愛,其實很明顯。
愛我的人,知我薄弱,給我以盔甲相護。
不愛我的人,飲我以血肉,仍覺意猶未盡。
這一刻,我終于釋然了。
「我不會的、不適的,有很多。」
「可你們,長眼不長心,都視而不見了。」
我沒有母親,不會伺候人。
可蕭家落魄那幾年,從蕭冉的祖母,到蕭冉的母親,皆是我從頭洗到腳。
我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姑娘,也會累到偷偷跑去爹爹墳前大哭。
可我沒有爹爹疼了,再也沒有。
打餅打到手都伸不直,蕭母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地數落我:「苦力最是不值錢,你當初就該多讀些書,萬莫拖了蕭冉的后腿。」
我出自小門小戶,看不懂高門大戶的賬簿。
蕭冉沒有功夫教我,蕭母只一句「自行解決」,我便挑燈夜戰,與賬房先生撥著算盤珠子一夜未眠。
我話少,不愛與人打交道。
可蕭家門戶高立,我觍著笑臉在勛貴間游走,受盡冷落與嘲笑,伴著苦水和茶水咽下。
他們要高嫁,要前程,我削尖腦袋四處謀劃。
而他們卻不曾從我熬紅的眼、刺腫的手里問一句「你怎麼了」。
他們看不到我的辛苦,也看不到我。
連我走那日,與他們擦肩而過,也無人問一句「為何出府帶著小包裹」。
他們認為我在賭氣。
認為我一介孤女,離了他們就活不了。
更從門縫里將我衛疏雨看扁,認為我貪戀侯府權勢與富貴,終究會縮起頭來做個任人揉搓的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