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「我侯府的大門,更不是誰走了,還能隨意回來的。日日打餅,妄想賣出如此錦衣玉食的尊貴?做夢!」
蕭臨月仰著脖子勸我:「齊寰姐姐很好相處,你若平日一般不惹是生非,她不會找你麻煩的。」
「若是冥頑不靈,我也幫不了你。」
蕭南風也接話:「你無親無故,離開侯府又能去哪里?」
「不過道個歉而已,有那麼難嗎?」
「兄長不會虧待你,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對你好,齊寰姐姐更不是小肚雞腸的人。」
齊寰是不是小肚雞腸的人,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嫁給蕭冉后的有一日,她堵在我的餅攤子前,任由刁奴扔了我滿筐熱乎乎的餅。
嗞嗞冒油的芝麻撒了滿地,他們一腳又一腳,踩碎了本分人一夜的成果。
我被按在地上,看她高高在上地凝視我:「蕭冉是餓了還是瞎了,竟找了你。也不知道日日伸手摸到那一掌心的油膩,惡不惡心。」
我想反駁,可她護從的錘子抵在我的餅爐上。
那是我祖傳的寶貝,是滿屋子人的生計。
我被捏住了七寸,任由她羞辱詆毀取樂。
后來,她覺得沒意思,扔下一把碎銀子,命人往我滾熱的餅爐子里潑了一盆糞水,才大笑著揚長而去。
我跪在結冰的廊下,洗了一夜餅爐子。
十指生瘡,腫得通紅,那年冬天的餅都打得尤其艱難。
她折我尊嚴,毀我生計,狹隘自私,滿心滿眼都是惡意。
這樣的人,她容不下我。
而蕭家眾人與她站在一處,與那日當街羞辱我的齊寰一樣,端著貴人姿態,高高在上地俯視我、貶低我、輕賤我。
為了討好齊寰,往后日日夜夜,便都是如此。
我變成了他們和睦友好里的一粒沙,總是膈應。
可我,本不該是一粒沙。
「我只要和離。」
蕭冉與我冰冷對峙。
他緊握的拳頭在發抖,人都似浸染了一層寒冰,冷得可怕。
可是在齊寰一聲弱弱的「冉哥哥」里,冰雪消融,只剩唇邊的三分諷刺:「原以為你是個本分老實的,卻不想不過幾年,也學會高門大戶后院的那一套了。」
「倒是我高看了你。」
7
那日我頂著烈日回了院子,帶著蕭冉怒氣沖沖摔給我的和離書。
整個屋子翻了一遍,沒找到半點我的私物。
也終于發現,這麼多年,我對婆母盡孝,對夫君盡心,對弟妹盡力,獨獨沒妥帖對待過自己。
一個小小的包裹,只裝了爹爹死前留給我的幾支素釵子。
那便是我全部的行李。
路過廊下,我聽乘涼的婆子們話家常。
她們說,齊寰早在半月前便入了京城。
小姐喜歡的尚書府家公子,因她引薦,泛舟湖上,小姐終得償所愿。
二爺要去的書院,也因齊家的厚禮,得了準信。
便是老夫人最愛的玉面佛,齊寰也從她貴妃姑母那里求得一尊,剛送到府上。
蕭冉看重她,在最大的鴻宴樓為她接風洗塵。
可這一切,當真是因為齊寰嗎?
無人求證。
蕭南風與蕭臨月一左一右,像兩個護法一般,親昵著齊寰,護衛著自己的前程。
就連在病榻的婆母,也強撐身子,被抬去給了齊寰撐腰的體面。
沒有我,也不會有我。
我是鍋底的火,燃盡自己燒沸了蕭家的前程,變成了灶底一把無用的灰。
最后一鏟子扔去豬圈旁,成了漚肥的糞。
從前眼紅我一賣餅女靠著祖墳冒青煙,做了侯府主母的貴婦小姐,如今帶著對下堂婦齊寰的滿滿嫉妒,也開始同情我。
「難為賣餅女,賭對了侯府的波瀾起伏,唯獨沒有賭對人心。」
嫁給蕭冉,我從來沒有賭過。
8
那年侯府蒙難,抄家落獄。
老侯爺在牢獄里被嚴刑逼供,蕭冉的祖母撐著薄弱的身子四處求人,卻撞了一道又一道猶如南墻般緊閉的大門。
走投無路,她想起了我賣餅的爹——被侯爺救過一命,便拖家帶口來了我的小院子。
一粒油燈,照亮底層人的義氣與擔當。
爹爹不怕貴人嘴里所謂的引火燒身,接納了被姻親與故交拒之門外的罪臣家屬。
他騰出了最大的房間,自己搬去了火爐旁的木板床上,給了侯府眾人遮頭之瓦,落腳之地。
他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:摸著胸口,那里坦坦蕩蕩的,就是我們的良心與底氣。
本為坦蕩報恩,卻被有心人利用。
街頭巷尾,都傳出了我與蕭冉有了首尾。
否則,那麼多落難的人,老衛頭兒偏偏多開三個爐子,只為養他們。
齊家與蕭家早定下了婚事,如今蕭家落難,齊家巴不得揪著蕭家的錯處,退了他的婚。
流言蜚語,皆因利起。
蕭冉不吃不喝立在那里,被白月光化為的冰霜雪劍打得意志消沉,氣勢潰散,仿佛一陣路過的風就能將其吹倒。
他祖母沒命地哭,一雙渾濁的眼都要哭瞎了。
我哄他勸他,用心開導他,卻半點成效都沒有。
芝蘭玉樹的人輕易便要被打倒。
我養了那般久的老太太,終于有了三分氣色,又被氣病在了床上。
我氣不過,抄起掃把,沖到巷子口,對嚼舌根子的長舌婦們又打又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