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姐!」
我離開時,鐵牛還是個只會吃糖的孩子。
如今已經能撐起家里的重擔了。
「維夏,我是不是聽見維夏的聲音了?」娘從屋里走出來。
她還是那麼瘦,頭發已然白了一半。
我淚如雨下,埋在母親的懷里痛哭起來,仿佛能把這麼多年的委屈全都傾訴出來。
多虧當年我賣身的那筆錢,家中度過了最難的時候。
我爹的腿落下了殘疾,干不了太多農活。
好在他學著做了些木匠手藝,勉強能照料家中營生。
鐵牛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,他常常去偷聽鎮上私塾先生講課。
先生看他可憐,教他啟蒙。
鐵牛會寫字以后,還替人寫家書賺幾個銅子補貼家用。
不管是爹娘還是弟弟鐵牛,妹妹維秋,他們都盼著早日能夠將我帶回來。
我躺在母親身旁,就像回到了小時候:
「娘,以后的日子就不用那麼苦了。」
「只要你回來,再苦也值得。」我娘的聲音哽咽著,「娘真后悔把你賣出去,你當年還那麼小,就離家去給別人當丫鬟,你還是個孩子呢……」
我嘆了口氣:「都過去了。」
16
我讓鐵牛用我帶回來的銀錢給家中置辦了東西,房子也修補一番。
「你日后就專心去學堂。」要讓我們家徹底擺脫命運,鐵牛必須去讀書考取功名。
我沒有告訴他們我在京中發生的一切,說出來不過是讓他們替我擔心罷了。
但我娘應當是猜出來了。
我非完璧之身,又能帶回來這麼多銀錢,無非是遭到主家厭棄了。
村中和我同齡的女子許多都當娘了,我爹說讓我招婿。
「反正是找個上門女婿,定能找個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人,我和你弟弟給你撐腰呢。
」我爹心疼地看著我。
我不想成親。
時間長了,在村里總會招來非議。
上門的媒婆一批接著一批。
直到我爹說要找個贅婿,生的孩子必須姓林,媒婆才消停下來。
維秋從我的包袱里找到了一個木頭疙瘩:
「姐姐,這是什麼?」
我瞇起眼,那是譚乘淵送我的一個小玩意。
是他用寶劍在崖底削出來的蟬。
「乘淵,你刻的什麼東西?」
「蟬。」他面上有些羞赧,「夏日鳴叫的蟬。」
他說要送給我,后來又覺得拿不出手,想要毀掉。
但我很喜歡。
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禮物。
從國公府離開時,我將它帶了回來,卻從來不看它。
每看它一次,我就能想起一個人。
我從維秋手里接過它,摩挲著上面的紋路:
「燒了吧。」
維秋接過去。
時間如流水一般逝去。
媒婆真是神通廣大,挑中了一個年輕書生:
「張公子一表人才,家中僅有一個老母。他一見到林姑娘,就同意了這門親事。真真是天作之合啊。」
「你愿意當上門女婿?」我挑眉看那白面書生。
他臉上泛起紅霞:「我愿意的。」
「孩子要跟我姓。」
「好。」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,「林姑娘可愿嫁我為妻?」
我沉吟片刻,剛要開口,院內一陣兵荒馬亂,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:
「她不愿。」
我錯愕地看著面前的譚乘淵。
他咬牙切齒地盯著我,似乎要將我吞吃入腹:
「林維夏,你好樣的。」
17
我將蕭碧云和我之前的協議盡數告訴他:
「世子, 是我不知死活,冒犯了你。如今你已有嬌妻在側, 還請你寬宏大量, 放過我吧。」
譚乘淵捏住我的下巴:「林維夏, 誰告訴你我已經娶妻了?」
咦?他沒娶中書令的女兒嗎?
不過與我也沒什麼關系了。
我皺著眉:「這是世子的私事,與我無關。你今日這般興師動眾, 已經嚇到了我家人。」
譚乘淵一把將我打橫抱起:「跟我回去。」
我掙扎不得, 鐵牛想要沖上來, 被飛隼等人攔下。
「別傷我弟弟。」
他骨子里的囂張霸道體現得淋漓盡致。
「你為什麼要跑?」譚乘淵逼我看著他的眼睛。
我再也不想裝成那副溫柔小意的模樣:「世子帶我回去做什麼?讓我做妾?」
「我已經當了很多年的奴婢,我再也不想伺候別人了。」
「沒說讓你做妾。」譚乘淵將我交給秋月,「看好她,不許她離開。」
秋月點頭應下。
她對我寸步不離。
我有些頭疼:
「譚乘淵到底要干什麼?」
「他要娶你為妻。」門外走進來個中年女子,穿著一身素衣, 手中撥弄著佛珠。
譚乘淵幼時目睹護國公酒后和舞姬行歡,國公夫人知情后傷心欲絕,從此青燈古佛。
彼時譚乘淵年幼, 國公夫人對他恨屋及烏,看見他這張與國公相似的臉就厭惡。
而譚乘淵不僅失去了母愛,還得了女子不能近身的怪癖。
「他為了娶你, 跪在我門前三天,讓我去說服護國公。」她念了句佛號, 「是我欠他的。」
「林姑娘,乘淵他從小就沒得到過愛, 所以也不知如何去表達。」
「他把你放在了心上。」
不知怎的, 我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木蟬之上。
維秋沒有把它燒掉。
我再也沒有扔過它。
我同意嫁給譚乘淵了。
在這個身份尊貴分明的時代, 他擋在我前面去掃平那些障礙。
如果必須要嫁一個人的話,那還不如選他。
我是個審時度勢的人, 不是傻子。
在蕭府我費盡心機想改命,如今我抓住機會了。
譚乘淵愛我。
「我要給我爹娘換座大宅子。」
「好。」
「我要讓我弟弟進最好的學堂。」
「好。」
「我還要……」
話還沒說完, 譚乘淵就堵住了我的唇:「明天再說。」
18
十五年后。
我和譚乘淵生下了一子一女。
他對女兒很寵愛,對兒子則很嚴厲。
「林姨, 義父昨晚怕吵醒你,睡在書房了。」小滿如今已經出落成了個清俊少年。
「我知道。」我讓小滿喝完糖水,「一會給你義父送去。」
「林姨,你愛義父嗎?」小滿突然問道。
我愣住了, 摸了摸小滿的頭:「怎麼這麼問?」
「我偶然得知, 當年林姨是不愿嫁給義父的。」
我啞然失笑, 沒有直接回答他:「我很難想象余生沒有他在身旁會是什麼樣的情況, 也從不去想。」
小滿若有所思。
翌日,女兒無憂哭著來找我:「小滿哥哥要走了, 他不當我哥哥了。」
我問譚乘淵是怎麼回事。
「他突然說要恢復生父之姓,還要搬出國公府。」
譚乘淵年歲漸長,看我的眼神卻一如往常的熱絡。
夜半, 他抱我上床,我踢了他一腳:「無憂還在傷心呢。」
「讓小滿明天哄她。」
我福至心靈,想到無憂如今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,才意識到小滿是對無憂起了心思, 可譚乘淵還蒙在鼓里。
「又在想什麼……」譚乘淵奪去了我的理智。
算了,年輕人總有他們的路要走。
而譚乘淵,會一直陪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