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那個，在我尚在襁褓之中時就遇難身亡了的阿爹。

我與他兩相對望，沉默了一會兒。

終于，我開口，小心翼翼地吐出這個陌生的詞匯：

「阿爹？」

男子怔了一瞬，紅了眼眶。

「爹娘的阿寧，都長這麼大了……」

后來，我從阿爹的口中得知了許多事。

比如阿爹俗姓祝，我的原名叫卿寧，祝卿寧。爹娘因身份緣故半生風波，希望他們的女兒可以得到安寧，一生平安喜樂。

還比如，阿爹臨終時在玉凰中留下了一縷靈識，若得機緣能夠遇到我，便會告知我身世的真相。

又比如，玉凰護主，又有阿爹的靈識輔助，在那場盛大的獻祭中為我保住了一寸心脈。

所以，我是真的沒死。

雖然在祭陣時受了極重的傷，呼吸停止、心跳暫停，外表看來跟死了無異。

我心念一動，嘿嘿，待會詐尸一個給師尊和師兄他們看看，他們應該會很驚喜吧。

只是不知道我「死」了有多久了……

「十年。」阿爹看出我的疑問，神色和藹道，「阿寧，這十年里，我已經為你修復好心脈。」

十年麼？我有些恍惚。

師尊第一次與魔尊交手后，也是「死」了十年。

十年，對于擁有漫長壽命的修仙者來說，只是彈指一瞬。

可對于失去親人、愛人的人來說，卻是一段日日夜夜在痛苦中煎熬的、難以挨過的漫長時光。

「你很快就可以回到塵世了。此番我來，也是為了最后和你見上一面，說上這許多話。」

「阿寧。」阿爹溫柔地注視著我，繼續道，「你的眉眼像我，笑起來又像你娘親。」

我愣愣地看著他，說不出話來。

他又道：「你出生時，我和你娘都很歡喜。

你此次以身祭陣，選擇犧牲自己為民除害，阿爹真的很為你驕傲。」

他最后撫摸著我的臉，眼中閃爍著淚光：「阿寧，你受此磨難，從今往后隨心而活吧，爹娘只希望我們的小阿寧，永遠快快樂樂、平平安安……」

他的聲音越來越輕，身影也開始逐漸消散……

我的淚水奪眶而出，忍不住伸手想抓住他，卻只是徒勞。

他早就死了，死在了二十三年前。

我心里清楚，那只不過是他留下的一縷靈識，是一個虛無的幻影……

我猛然睜開眼，面上猶掛著淚痕。

12

我從巨大的悲哀中緩過神來，感到身下又冷又硬，冰涼徹骨。

……什麼東西？

我站起身，環顧四周。

原來，我的「尸身」被存放在一處不知名山洞的一口冰棺內。

旁邊還被人放了一朵散發著寒氣的天山雪蓮。

好家伙，雖然我快要被凍死了，不過還挺感動是怎麼回事？

看起來大家還挺緬懷我的哈。

接下來，就是去給大家一個驚喜了！

離開塵世十載，不知道兩位師兄如今怎麼樣了，大師兄的娘親有沒有熬過那場重病，二師兄還是否依舊每月不定時下山覓食。

也不知師尊……他如今的功法進益得如何了，有沒有找到情投意合的道侶。

畢竟，他年紀也不小了，找到倒也挺好，這樣我一醒過來就會多一位師娘。

只不過，為什麼內心會隱隱作痛呢？

我躺了太長時間，走路對我來說都有些陌生。

于是，我只好扶著棺壁，嘗試著慢慢站起來。

我正低頭認真發力，忽然聽見前方洞口處傳來瓷盞碎裂的聲音，在幽靜的山洞中顯得格外刺耳。

不知道是哪個路過的倒霉鬼, 估計是被我死而復生嚇到了吧。

我抬頭, 正準備向他說聲抱歉, 卻一下愣在了原地。

「師尊……」隔了十年, 再次見到那張朝夕相伴的臉, 我眼眶一熱, 淚水忍不住落下。

一個激動，手邊沒扶穩，身形一晃, 便直直向地上摔去。

然后，一雙手穩穩托住了我。

四目相對，我看見他的眼眶也紅了，眼中有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。

「酒酒，你回來了。」他緊緊抱住了我, 像摟住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。

我咽下醞釀到一半剛準備出口的那四個字。

好吧, 我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，聞著他身上天山雪蓮的凜冽寒香。

既然詞被他搶了。

那我就，什麼也不說了吧。

13

「對了, 師尊，你剛剛拿進來的是什麼？」

我看向地上的瓷盞碎片, 有點好奇。

師尊放開我，但還是緊緊牽著我的手, 生怕我摔了。

「是……」他難得有點局促，「我做的茯苓糕。」

我大為驚奇, 師尊做的茯苓糕……還怪想嘗嘗的。

但還是嘴硬地說：「想都不用想, 肯定沒我做的好吃！」

師尊一愣，而后眉眼氤氳上笑意：「是是是, 」

「我徒弟做的茯苓糕, 那可是天下一絕。」

「酒酒。」他緩緩湊近我, 語氣極盡溫柔。

「那你下次親自來教為師。」

「好不好？」

14

不知道師尊是怎麼說服了掌門和諸位師伯。

總之, 一個月后我與他一同下山, 打算一起去人間擺爛，重新開一家豆腐鋪。

大師兄保持沉默, 只將一袋子靈石法寶遞給了我。

如今，他是劍宗新任的大長老。

二師兄嬉皮笑臉，朝我喊：

「師妹，下次我下山，你和師尊可要免費請我吃豆腐！」

我笑著朝他揮手，身旁的師尊也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。

從此，青云宗山腳下的城西頭，多了一家新開的豆腐鋪, 物美價廉。

我負責做豆腐，師尊負責打下手，順帶往豆腐里注入能讓食物更加美味的仙法。

他可研制出了好幾種呢。

「唉，只是可惜沒了用來切豆腐的玉凰。」我掂量著手上的一把普通菜刀, 唉聲嘆氣。

我從冰棺中醒來的那天，原本便傷痕累累的玉凰直接化為了齏粉。

片刻工夫，師尊拿出了他的乾坤袋，倒出滿滿一袋子的縮小版神兵。

我：？

我：「這些……全都給我用來切豆腐？」

「不然呢？」眼前人輕笑。

「這些, 都是我們家寧寧的。」

我抬眼望向他。

漫天霞光中，我們站在人間的煙火氣里，相視一笑。
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