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
此刻,玄武門外。
孟寒舟薄唇緊抿,面色不虞。
這皇城太靜了。
靜到仿佛要將擅闖之人整個吞下去。
發不出一點聲響。
心底的不安在死寂里瘋狂滋長。
他第一次萌生了退意。
他定了定神。
將此歸因于事成在望的緊張和興奮。
可惜,他不是上過戰場的武將。
否則,他就會明白。
這不是興奮。
而是危險逼近時的敏銳直覺。
身后忽地響起金戈嗡鳴之聲。
孟寒舟已如驚弓之鳥。
見到的卻是幾張熟面孔。
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弟,竟也想在今夜分一杯羹。
這反倒讓他安了點心。
無論如何,他已沒有退路了。
「……」
待他終于過五關斬六將,浴血而出。
見到養心殿前那道身影。
他心下驟然一松。
「錦歲,你在等孤嗎?」
那人清清淺淺地一笑,格外好看。
「是啊!」
「等著取你的命呢!」
23
我高聲道:
「逆賊孟寒舟擅闖宮闈,按律當斬!」
與此同時,禁軍從各個殿門內涌出。
喊聲震天:
「誅逆賊,清君側!」
訓練有素的禁軍將孟寒舟在外面拼殺幾輪后,僅剩的那點殘兵盡數包圍。
孟寒舟沉下臉來。
「錦歲,你這是何意?孤乃太子……」
可下一瞬。
他卻啞然失語。
因為皇上從我身后走出。
看著孟寒舟手中尚在滴血的長劍,氣白了臉。
長劍轟然落地。
孟寒舟直直跪了下去,面無血色。
「父皇,兒臣今日只不過是想入宮為父皇侍疾,誰曾想幾位皇弟……」
「佩劍侍疾?你是要侍疾還是要弒君?」
皇上氣急,一把砸了手中的碧璽手串。
「把人給我押下去!」
孟寒舟被押入大牢。
其他幾位皇子也一塊兒遭殃。
皇上本就纏綿病榻。
這下氣得狠了,更是生了好大一場病。
這時,他反倒想起了那個一直忽視的女兒。
聽聞孟驚雨仍在寺廟抄經,更是感動得一塌糊涂,好東西不要錢似的往她那送。
可笑。
若他有余力自己去看一看。
便會發現那間禪房里從來都空無一人。
24
我本不打算再見孟寒舟。
直到聽說他在牢獄里一天到晚喊著什麼「前世今生」的瘋話。
終歸是有些不放心。
見到他的第一眼,我便知道——
他與從前不同了。
孟寒舟苦笑一聲:
「錦歲,孤做了個夢。夢見裴家被構陷謀反。」
「孤想去救你,你卻已經不知所蹤。」
我看他一會兒,才開口:
「是嗎?我這還有個別的版本,殿下要不要聽一聽?」
「是你。你謀劃三年,勾結李福滿,設計裴家,害得謝執年為護我而死。」
「我倒想問一問,裴家究竟跟你有什麼仇什麼怨,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?」
孟寒舟抬起眼,終于收了偽裝。
「為了你啊!」
「孤怎麼舍得騙你?你但凡再多留一會兒,孤便會策馬趕到,救你出裴府。」
「你這樣的人,孤見多了。家庭美滿,兄友弟恭,活得真是痛快。」
「裴錦歲,你就該掉下來。孤要你無人可依, 要你孤苦伶仃,要你一無所有。」
「然后, 拯救你。」
孟寒舟大笑出聲, 狀若癲狂。
又忽地收了聲, 陰惻惻地垂下眼。
「只可惜, 都被那個姓謝的毀了。」
我冷漠看著,給出兩個字點評:
「瘋子。」
孟寒舟盯著我,眼神像淬了毒一般。
「是啊,我就是瘋子。」
「但凡有一絲重來的機會, 我也會繼續那些還沒完成的事。」
我神色淡淡, 朗聲道:
「那我也告訴你。」
「即使重來千次萬次, 我也不會臣服于你。」
走出牢房, 我最后丟下一句:
「好好享受最后的生命吧,太子殿下。」
「也許還能做個重生的美夢。」
25
塵埃落定后, 我帶著謝執年去了漠北。
漠北的草原一望無垠。
我策馬其中。
回望時,謝執年永遠在身后。
他含著笑,溫柔到骨子里。
我也笑。
「謝執年,來漠北感覺怎麼樣?」
「很好。你喜歡的都是最好。」
我心念一動,又問:
「我呢?你覺得我怎麼樣?」
他垂下眼。
在一片日落的暖金里笑意繾綣。
他說:
「你讓我覺得自由。」
「……」
日復一日。
謝執年的《與妻書》依舊一日不落。
只是偶爾,上面出現了另一種字跡。
再后來, 又多了一種稚嫩的新字跡。
但信紙的最后一句, 從未變過。
【吾與吾妻, 年年歲歲長相伴。】
【白首永不離。】
【謝執年番外】
1
謝執年第一次見到裴錦歲。
比她知道的要早得多。
他年幼喪母, 父親更是見所未見。
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口飽飯。
餓肚子還算小事, 比起被其他小孩欺辱打罵來說,根本算不得什麼。
謝執年已經習慣了。
人生是苦難與幸福的交錯,可他的苦難怎麼也望不到盡頭。
又一次被搶走來之不易的半個饅頭時。
謝執年有些麻木地想。
算了。
這樣活著,沒有必要。
可是,下一瞬。
一個纖弱的身影擋在了他身前。
她劈手奪回那半個饅頭。
仰起臉, 對著那幾個高她半個頭的小孩。
一個一個地指過去。
「傻子, 傻子, 大傻子。」
「再欺負人, 我讓我哥把你們都揍扁!」
把人罵跑后,她轉過身來。
呆了一下。
謝執年下意識地摸了摸臉。
疑心自己是不是臟得沒法看了。
可她說:
「你長得真好看。」
「要不,你跟我一起回家吃飯吧?」
謝執年在急促的心跳聲里想。
他好像, 終于望見了苦難的盡頭。
從此,再多的苦難都不作數。
只有她作數。
2
「賜婚這事,愛卿考慮得如何了?」
謝執年垂著眼,一言不發。
不應如此的。
她應是自由的。
像漠北刺骨的寒風。
摻著粗糲的沙,刮得人空曠又坦蕩。
而不是束縛在京城, 被人喚一聲裴二小姐。
如今,竟還要被迫嫁給自己這樣一個……娼妓之子。
不應如此的。
謝執年想,他配不上的。
「罷了,你若不愿, 朕也還有其他人選。」
謝執年閉了閉眼。
俯身拜下。
「臣愿意。」
這是生平第一次。
謝執年覺得自己——
自私得可悲。
3
這段姻緣本就是他強求。
她恨他,理所應當。
謝執年早就做好了打算。
若是歲歲想要和離,他也心甘情愿接受。
只是自私地盼望著。
能和她再多待些時日也好。
哪怕是片刻,也好。
百花宴。
她笑著牽起他的手, 喚他夫君。
她說,想要他。
他從來不敢奢望的一切就此展開。
謝執年一遍又一遍地想。
他真的是一個好幸運,好幸運的人。
他等到了。
他別無所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