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我自己放出去的。」
「……」
「那毒藥,是大官人臨死前留給我的,他囑咐我……」
她沒有再說下去。
可言外之意,眾人都聽得很分明。
如此惡毒手段,無非是為了侯爵府世襲罔替的位置,便將這樣好的二爺,生生磋磨成了病秧子。
閻羅惜已然將一切明了于心,面上依舊是紋風不動的微笑:「夫人也真是忍心。」
聞言,大夫人忽地涕淚交下:「我怎麼忍心?我若是真的忍心,又怎會想著給他找個丫頭,多少給他留個后?」
說到這里,她閉上了眼,清淚長流。
再看他身旁的兒子王鈺,卻只管低垂著頭,默不作聲。
眾人皆是交頭接耳,議論紛紛,多是罵著「毒婦」「殘忍」等難聽字眼,大夫人木然聽了半晌,忽然面向王瓏,跪了下來。
「瓏哥兒,我對不起你。」
后者立即側過身子,避開了她的大禮。
大夫人卻依舊以頭觸地,結結實實地磕了幾個響頭,跪叩之中,夾雜著她凄涼的哀告:「瓏哥兒,你孝敬恭賢,視我如母,而我卻做下了此等惡事……是我對不起你!」
「我去之后,只望你,只望你……」
她又向自己兒子投去了絕望的一眼。
而世孫王鈺,卻避開了她的眼神。
大晉朝律例,「皇親國戚有犯,在嗣君自決,」此案本該交予上裁,其他部門不能隨意逮捕審問,但不知為何,她被押送出了門,便猛地往石獅上撞去——
就這麼,一口氣撞死在了大門口。
50
大夫人自戕而死,留下了一攤血泊。
王鈺站在母親的尸首旁,卻是渾身顫抖:「二叔……此事我并不知情。」
他倒是厚著臉皮,將此事摘得干干凈凈。
卻不知大夫人在彌留之際,又是什麼心情。
說到底,這爵位也只是王家的,她一個素來吃齋念佛的婦人,不過是為了王家子孫的利益拼殺,徒然沾得滿手鮮血而已。
王瓏搖了搖頭:「這世上,只有一種東西無法合群,那就是人的良心。」
「你走罷。」
竟是就此放過了他。
王鈺聽了,頓時喜出望外,連母親的尸首也顧不上收斂,連滾帶爬地便溜了。
閻羅惜依舊神色淡淡。
對此人間慘劇,他似乎司空見慣。
那群錦衣衛也隨即擼起袖子,開始洗洗涮涮地上的血跡。
我盯著侯府倉皇離去的車馬,卻是心下狐疑。
「世孫……他真的無辜嗎?」
母親為自己而死,難不成王鈺還能心安理得,繼續襲爵?
王瓏搖搖頭:「一命抵一命,大嫂已用自己的性命抵了罪,那些都不重要了。」
「未免也太便宜他了……」
聽我咕噥,他笑了:「放心,有時人活著,不一定就比死了輕松。」
「此事畢了,我會上告給陛下,請他撤銷文昌侯府之爵位……大晉朝海晏河清,再不需要世襲罔替,尸位素餐的侯爵了。」
他說得在理,我忍不住連連點頭。
「嗯!」
51
成婚半年后,我拿自己的嫁妝開了個熗辣鋪子,生意竟還不錯,手里也不知不覺攢起了一點錢。
這日便炫耀地拿給王瓏看:「二爺,我如今有錢了,可以養著你了。」
「不用你養。」王瓏手舉書冊,優哉游哉道:「我本就有舉人功名在身,若今年雀屏中選,以后的皇糧養十個你也夠了。」
我有幾分忐忑:「那,若好事不成呢?」
看他樣子, 倒是沒想過落榜會怎樣, 猶豫片刻,也不糾結:「若好事不成, 我便跟著大姐后面寫書去, 絕不會吃玉家的白飯。
」
「好,那我就,我就……」
「你就如何?」
「我就以我爹的名義, 開個私塾!」
「你不是不識字麼?」
「那我就做私塾第一個女學生!」
我昂著嗓子道:「很快, 我便要從目不識丁的玉靜姝,變成滿腹詩書的玉靜姝了!」
「以后,我還要做女夫子,收留一些想讀書的女學生呢!」
本以為王瓏要笑我, 誰知他怔怔看我許久,竟是爽然笑了:「好靜兒, 真是好志氣!」
他說著便伸出手, 輕撫著我的面頰。
來自二爺的憐愛,癢癢的。
52
春闈結束, 轉眼來到了放榜的日子。
話說在大晉朝,每年榜下捉婿都是必看的熱鬧。
只是今年那些大戶乘興而去, 卻敗興而歸——原來狀元配了公主,榜眼家中有妻,唯一看得上眼的探花又自請了賜婚的圣旨, 搞不好女婿沒捉成,反倒觸了天家霉頭。
只把那些空手而回的大戶, 一個個氣得鼻孔冒煙。
聽說我要拿嫁妝開了私塾,我姐便去書肆,花重金買了個匾額回來,見我坐在講臺上第一個聽得認真,她打趣道:
「喲, 原來不是打死不學的麼?」
「我如今想學了。」
對著她狐疑的眼神, 我昂首道:「瞧你們一個個人中龍鳳,滿腹詩書,而我卻連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想不出, 也未免太沒意思了。」
我姐還是不信:「哦,你有信心?」
「為何沒信心?」
我摸了摸手里的書本:「若能多些學問,興許二爺和姐姐便能因我少受些苦,我也能自食其力,不會成為你們的負擔。」
我姐嘆氣:「傻孩子,你何時是負擔了?」
她不知道,那只是我原來的想法。
現在不一樣了。
我是自己想變好。
想要變好, 什麼時候都不晚。
見我似乎下定了決心, 我姐十分欣慰地摸著我的頭:「好啊,那姐姐就不耽誤你讀書了。
」
說罷,便依依不舍地往門外走。
可惜裝相不到一炷香的工夫,她便立即趴在窗戶上, 像小時候一樣朝我偷偷摸摸地招手。
「靜兒, 快來!外面有探花游街了!」
都說探花求了賜婚的圣旨,本也沒什麼好看的,可我實在按捺不住跑出了門, 卻看到那位坐在高頭大馬上,身披紅花的探花郎——
竟是二爺!
他還是和從前一樣,笑得溫柔卻促狹。
「玉靜姝。」
「我來娶你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