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到底有沒有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」
謝慎明優雅地轉了轉指上我送他的玉戒,「需要我提醒你嗎?你失憶時是如何傷害鶯鶯的?」
蕭景怔住,眼淚從眼眶中瘋狂涌出來。
見我榮華富貴、珠圓玉潤,溫柔的母性快溢出來,才明白一切都已再無意義。
一山放過一山攔。
命運從不允許人彌補。
高大健壯的人哭成了個淚人。
突然雙手捂著臉蹲下,寬闊的脊背猛烈地抽搐,淚水順著指縫無聲流下。
想起今天早上。
春日清晨,他的窗臺上飛來一只黃鶯鳥。
又很快飛走了……
25
一連幾日,謝慎明散朝回來,我們坐在廊下。
他拿起慣常讀的書,似乎被書里的內容吸引,卻久久都沒有翻動一頁。
話少了些,飯少了些。
沉默寡言中藏著隱隱的不安恐懼。
我知道他說了謊。
本想著包容他,誰知他竟還變本加厲。
這日他回來,照舊用沉靜的語調說,「我去書房處理些公務。」
晚上他還要睡在書房。
我披衣掌燭去了書房,他紋絲不動坐著,視線對著桌上的筆墨紙硯,似乎并不是很忙。
「鶯鶯,我還有公務要忙,你先回去睡吧,聽話。」
他總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,看似溫柔,實則鐵板一塊。
我甚至懷疑,眼前這個冷漠疏離的他,才是真實的他。
我自顧自坐下,開門見山問,「那天蕭景說的話是什麼意思?」
一室寂靜。
只剩如豆的燭火靜靜晃蕩。
良久,謝慎明用一種無所謂的,稀松平常的語調說。
「我認為他的話并不是很難理解,他嫉妒我。」
「那是謊言。」他重復一遍,「他妄圖奪走你,所以撒謊。
」
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,「你知道,那是真的。」
他鎮定得過了頭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」
我反唇相譏,陰陽怪氣說,「我認為要你理解我的話并不困難。」
謝慎明寬大的手交握在一起,緊緊抵在案幾上,隔著案幾看向我。
將我控制在靜止的凝視中,「所以呢?」
好好好,真冷酷啊。
媳婦兒、孩子都別要了。
我氣得滿臉通紅,「你不愿意說話,別說,現在起來送我回家。」
我起身開門。
「啪——」
門合上了。
26
謝慎明伸出雙臂,從身后松松環抱住我,將頭埋在我的頸間,「不要走。」
聲音脆弱。
潔白無瑕的玉瓶內里藏著陰暗的裂痕,仿佛下一瞬就要崩裂。
所有陰暗無所遁形。
他自小富貴,所求之物皆唾手可得。
功名利祿,拼盡全力去博,倒也得償所愿。
唯心儀的女郎,一見傾心,再見卻成了好兄弟的意中人。
愛不得,舍不下。
乘虛而入、步步為營,是他的罪名。
我在謝慎明寬松有余的懷抱中轉身,抱住他的脖子,接納了他的陰暗。
謝家家教嚴格,他的君子包袱很重。
克制隱忍,是內斂的性子。
我心疼。
「仰慕我的人多了,偷偷愛慕我,你無須自責。之前我們雖然認識,你從未逾矩,這有什麼呀?我們夫婦一體,我自會寵你愛你, 包容你、偏袒你。對自己要求嚴格是好事, 但別太苛責自己, 何況還是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兒。」
「你從我相公身上下去吧, 都不吃飯了。再給我相公餓壞了,我上哪兒再找一個?」
謝慎明俯身攫住我的唇, 細致溫存地撫慰。
我問他還有沒有我不知道的事。
他搖頭。
我瞇著眼,「真沒有?」
他的聲音又冷又硬, 「蕭景曾送你的木雕小人兒, 是我雕的。我一筆一劃地教他雕, 他雕得很丑, 將我的拿走了。」
「……」
「還有嗎?」
某人冷艷地別開臉,不說話。
一刻鐘后,我站在他書房的暗室中,瞠目結舌。
一墻我的畫。
從前遇見他穿的每件衫裙幾乎都有……
甚至某張畫上,我的左耳上, 還掛著我曾丟失的一只珍珠耳環……
「……」
不是,我嫁過來這麼久,我才知道他書房里有個暗室。
我坐在暗室的小榻上,撫了撫肚子,覺得渾身冷颼颼的。
我爹的暗室里裝的是朝廷機要文書, 我家這位真有點不正常……
算了,沒什麼。
他就是喜歡畫點小畫,多在意我了點, 他能有什麼壞心思呢?
我有點不敢直視這張榻。
生怕他在這做過些什麼。
我剛想走, 謝慎明坐下來, 五指強勢插入我的手指, 悶聲不響親我。
「幫幫我, 鶯鶯。」
「……回屋去。」
「就在這。」
人被吻得迷迷糊糊, 疲軟地推他, 「這是書房!」
「圣人、禮教、書和你, 我全部的一切都在這里。」
他低聲附在我耳邊,「你有孕之后我只能在這想你……你說得疼我,是騙我嗎?」
我有孕后,的確苦了他。
「那把燈滅了。」
「我想看看你。」
「……」
娘的,男人就不能慣, 得寸進尺。
「鶯鶯,不可以嗎?」
「你老實說, 是跟隔壁的沈小將軍學的柔弱手腕嗎?」
「我不想聽你提起別的男人。」
「……」
春夜添雨, 暗室燈明。
謝慎明珍惜地抱住了自己的春天。
初次見她, 是在京郊, 大雪初霽, 他在林中繪山雀。
那日風物很美。
山巒被晴雪所洗,娟然如拭,鮮妍明媚。
一如他邂逅的,在雪地里縱馬的姑娘。
金衣白裘,有著自由蓬勃的生命力。
高貴、端莊、狡黠、可愛。
世間所有美好, 皆歸于一身。
那只雪日匆匆撞進他生命中的小黃鶯,終被他,在春日私藏。
- 完 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