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便夠了。
但時移世易,如今謝淵病重,太子蠢蠢欲動,這皇城也要變天了。
我到時,皇后背對著我在誦經。
木魚一聲聲中,我跪地深深俯首:
「皇后娘娘,沈風煙求您,助我,助江寒舟,也助謝昭一臂之力。」
別的人我或許沒有把握,但謝昭,畢竟是她親外甥。
木魚聲停了。
皇后回頭看我。
她才三十余歲,分明風華依舊,可眼底的疲倦與滄桑竟然如同悄然走過半生。
聲音清貴,卻分外有力:「榮妃,你可知,這意味著什麼。」
我再度深深俯首:「請娘娘助我。」
屋內陷入寂靜。
有風吹動幔帳,帶起稀疏的摩擦聲。
我再抬頭,皇后已經行至我面前。
她遞給我一副玉牌,深深嘆息:
「去找謝丞相吧,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。」
11
我是連夜帶著江寒舟去的丞相府。
謝丞相看到江寒舟,先是一怔,隨后便紅了眼眶。
「陸家一門忠烈,卻被沈潯那個奸人陷害……可嘆可悲!」
老人立于寒風之中,身形佝僂,句句沙啞,卻是紅了眼眶。
眼見江寒舟神情越來越凝重。
我忙不迭打斷:「丞相,寒舟他……」
我試圖解釋江寒舟失憶的事,江寒舟卻緊緊握住了我的手。
「煙兒。」他啞著聲喚我。
我便什麼都再說不出來。
我出了房門,任由他與丞相二人詳談。
這晚的月亮好圓,又好遠。
我坐在臺階上,捧臉仰頭看,只覺得世事無常。
我還記得,第一次與江寒舟相遇時,也是這樣一個圓月夜。
我娘病重,我爹監軍未歸,我求遍府中眾人,卻始終沒有人愿意舍下一服藥。
娘親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海棠樹。
我咬咬牙爬上樹,又小心地踩上墻頭,閉眼跳下去,卻落入了一個人的臂彎。
是江寒舟。
那晚他剛班師回朝,酒樓接風宴后,他偷溜進了小巷,然后便看到了笨拙的我。
「哪里來的小丫頭,晚上偷爬墻,羞不羞。」
他將我放下,笑聲帶著酒意。
我哭著告訴他:「我娘病重,陸公子,求求你,救救他。」
他先是一愣,隨后也不顧著避諱,沖入院子里背起娘親,風馳電掣般便到了藥堂。
娘親病好后,我千方百計找到他,想方設法引起他的注意。
我在他房頂耍過蹩腳的槍,給他寫過潦草的情書,也給他銹過丑不拉幾的香囊。
天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。
我等到后半夜,江寒舟與謝丞相終于談完。
我急切地看向他,他卻眼眶紅紅地給了我一個擁抱。
「煙兒,這些年,你受苦了。」
我愣住,雙手虛虛環在他背后,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。
我問他是不是恢復記憶了。
他沒說話。
我又問他:「你可有把握重掌陸家軍?」
他還是沒說話,只是將我抱得更緊了些。
分別之時,我抬腳要上馬車,他忽然攔住我。
「明日春獵,一切都將有分曉,煙兒,你等我,等我跟你解釋。」
剛踏入昭華宮,不同尋常的寂靜,讓我皺緊了眉。
「綠意?」
綠意沒出來,出來的是謝淵的禁衛。
我抬眼,看到中門大開,謝淵端坐在高椅之上,神色陰冷森寒,早已褪盡柔情。
「榮妃,朕真是小看你了。這麼些年跟在朕身邊裝賢良柔弱,可辛苦你了吧?」
他驟然給了我兩個耳光,雙頰火辣辣作痛。
謝淵死死掐著我的脖子問道,「是朕對你還不夠好嗎?朕是天子!朕要算計著皇位,算計著朝臣,算計著天下!可朕給過你獨一份的恩寵,沈風煙,你說,朕對你還不夠好嗎?為什麼背叛朕?!」
我不知他知道了多少,但僅是一分,也足以我死一千遍一萬遍。
其實從踏上這條路開始,我便知道身后是萬丈深淵,沒有回頭的余地了。
我仰起臉來,看著帝王陰鷙中帶著憤恨的雙眼,笑了。
「陛下,那您知道臣妾是如何熬過這些年嗎?」
「六歲,我娘被我爹拖走,我眼睜睜看著他酒后亂性,娘流了好多好多血,小產了,卻被大夫人說她狐媚下賤;八歲,我嫡姐要我給她當人肉靶子練射箭;十歲,我被逼著冬日跳進湖水里,找主母丟失的鐲子,他們說我是賊;十六歲,我受十指連心酷刑,十七歲,主母以我娘性命要挾我入宮侍奉圣駕。」
「可最后啊,最后我娘是被一富家子弟的馬車活活碾死。她記憶不太好,她以為要去東街給我買桂花酥吃。你說,她傻不傻?」
謝淵看著我,他眼中劃過片刻的茫然。
是了,我和他以為的小家碧玉全然不同,我這一路如履薄冰,步步為營,只是為了活著。
謝淵沒殺我。
他將我關進了地牢。
地牢陰暗潮濕,我抱緊雙腿,心中卻無一絲懼意。
「江寒舟,你可一定要成功。」
12
以往我只覺得時辰快,如今被困在地牢,卻覺得時辰過得格外煎熬。
我被關在地牢的不知第幾個日夜。
綠意來看我了。
她給我帶了好吃的飯菜,還給了我一個隔著欄的擁抱。
我小口小口地吃著飯,綠意小心摸著我臉上與脖頸處的青紫,眼淚乍然落下:
「娘娘,那日陛下突然駕臨昭華宮,您不在,他罰了一宮的人。
「好在之前陸大人打點得好,到今日,陛下也并未知曉您那晚到底去了哪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