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余卻忽然叫到了我的名字。
「素聞裴夫人飽讀詩書,為何謙虛至此,一言不發呢?」
大家的腦袋齊刷刷轉向我的方向,而我口中的綠豆糕還沒咽下去,差點被嗆死。
祝小姐啊祝小姐,我也算幫過你吧,你就這麼坑我。
好歹我還算有些小聰明,腦袋飛速運轉。
想起來了!今日出門前,我匆匆瞥了一眼桌案上裴端新寫的詩。
是詠海棠的,正符合百花宴情狀。
嘿嘿嘿,對不起了,裴端,嘿嘿嘿。
看來雖然我鄙薄他,但他好歹還算有幾分真才實學,因為我一念完,滿座都是贊嘆聲。
祝余眼中也閃過驚艷。
她坐到我旁邊來,還想攛掇我題一幅字。
我這筆不成型的丑字若是傳了出去,怕是整個京城都要笑掉大牙。
幸好我還有點糊弄人的功夫。
她請我題字,我打著哈哈說自己最近手腕扭傷了,用不上勁兒。
她邀我彈琴,我說不是自己用慣了的琴,彈起來沒有感覺。
她請我吃點心,這次我沒有客氣,吃了一肚子回家。
裴端站在府門口等我,我下了馬車,立刻踩他一腳。
「你失心瘋了?」他瞪了我一眼。
「一定是你這廝攛掇的祝小姐。」
我從小便聲名不顯,在京城中也沒什麼手帕交,若不是裴端在外面亂講話,祝余怎麼知道我飽讀詩書的?
他的瞳孔微微縮了一縮。
「你今日……見到她了?」
連語氣都變輕、變溫柔了。
這就是心上人的魔力嗎?
我滔滔不絕說他的心上人是怎麼為難我的。
我的確飽讀詩書,只不過看的都是畫本子。
畫本子里,書生和小姐相愛時,總有人阻攔在中間,然后被狠狠蹂躪。
我可不要當他們愛情路上的炮灰啊。
裴端一言不發,待我說完才陰惻惻地笑了笑。
「我今日去了城西的戲院,才知道那兒新上了一部戲,主角是個面黃肌瘦的酸腐儒生,日日將文人風骨掛在嘴邊,正巧也喚作裴端。」
「你有什麼想說的嗎?」
我適時地閉上了嘴巴。
或許……可能……席玉排戲的時候,我確實以裴端為原型,給了他一點點靈感的參考啦。
一點點而已。
3
眼見著天一日日地冷下來,我同裴端晚上睡覺又搶被子,我自然而然染上了風寒。
遠在江州的爹娘書信都來了好幾封,已經預備啟程進京了,我的病還沒有好。
夜里,我的鼻子通不了一點氣,翻來覆去地睡不著。
裴端對我的溫柔,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才會出現。
就像現在,他一下一下梳理著我的頭發。
他的手指仿佛帶著魔力一樣,我的眼皮越來越沉,眼看就要睡著了,他忽然悶悶地笑了一聲。
「你還記不記得,你小時候被狗攆得到處跑,哇哇亂叫。」
他還有臉笑!
小時候我們都住在江州,自幼便是鄰居。
裴端有一日悄悄對我說,他家廚娘養的母狗生了一窩狗崽,叫我去看。
小狗嗚嗚地叫著吃奶,實在可愛極了,我上手便摸了一把。
我卻不知道,母狗有護崽的本能,對我呲起牙來,發出低沉的吼聲。
裴端察覺到不對,迅速將我抱起來,轉了個身。
母狗正好將他撲倒,咬在他屁股上。
那對于裴端來說一定是顏面掃地的一天。
因為在此之前我都將他奉為見過世面的大哥哥,盲目崇拜信任他。
而那一天我見過了他光著屁股讓郎中上藥的場景。
我大受震撼,從此裴端在我這里的權威蕩然無存。
真是記憶猶新啊。
我也跟著他嗤嗤地笑起來。
我們開始躺在床上,細數在江州時的玩伴,致力于把每個人的黑歷史都扒拉出來。
一個晚上,好多人身敗名裂。
聊得越來越起勁,眼看著天都蒙蒙亮了,我們還沒有睡著,婆母敲了敲窗框。
她在門外低聲罵裴端沒有分寸,我病著還不帶我好好休息,沒有哥哥的樣子。
罵到一半又改口,想起來裴端如今不是我哥哥了。
我們躲在被子里面面相覷,像小時候被罵了一樣安靜如雞。
我盯著他的臉,就是這一瞬間,心跳仿佛漏了一拍。
我連忙轉過身去不再看他。
婚后我們約好了的,各自有心上人,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。
我怎麼能對他動心呢,太奇怪了。
更何況,他喜歡的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祝余小姐,才不是我這種混吃等死的懶蛋。
我眨了眨眼睛,將眼底的水意收斂起來。
裴端喂我喝完苦到發澀的藥汁,又悄悄塞給我一包冰糖楊梅,才匆忙趕去上朝。
我最喜歡吃冰糖楊梅,大人們卻怕我吃壞了牙齒,從來都是約束著,裴端一直都記得的。
糟糕,更喜歡他了怎麼辦?
畫本子上說得果然沒錯,喜歡一個人就像咳嗽Ťüₐ一般,是抑制不了的。
我摸了一把發燙的臉頰,一籌莫展。
就在這時,一瓢冷水澆在我身上——
丫鬟進來通傳,說畫舫中的祝余姑娘下了拜帖,在裴府外等著。
我心情復雜,有些懨懨地命人將她請進來。
有些人就是這樣奇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