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他談話,他一言不發,只一雙失去焦距的瞳孔猛地緊縮,隨即大口喘著粗氣。
我被他嚇了一跳,又給他熬了兩日的藥。
我見他不說話,只能給他筆和紙,讓他把想說的都寫下來。
誰知人家突然開口:「這幾日的藥錢和留宿的費用,我做工還你。」
于是,他便成了我這蕓記食肆里新的跑堂。
別看李大娘和王老嘴上說著小心再遇到沈子朗這樣的人。
這養人的藥材和保暖的衣物可沒少給。
李大娘是熱心腸,抓著我的手語重心長,滿眼疼惜地看著我:「我知道你就喜歡長相俊朗的男子,上次沈子朗那事是我沒給你把好關。」
「不過我瞧著你看這小跑堂的眼神與往常不同,你要真喜歡,我和王老就幫你把這小跑堂養得白白胖胖的,也好讓你有個身心都康健的夫君。」
我一言難盡地聽完李大娘的暢想,最后她還大方地解釋道:「我曾聽沈子朗那小子說,這操作啊,叫什麼養成!」
「對!養成系夫君!」
我無奈扶額,既對李大娘和王老對我的珍視感到暖心,又為他們空穴來風的猜想感到好笑。
我將自己早已做好的小菜分成一式兩份,放進食盒,遞給正喋喋不休的李大娘:「大娘,我對十安真沒那意思,不過以后還是要麻煩你們多照顧一下他。」
李大娘將食盒接過,瞇著眼,一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神情:「作為女子,要矜持,我懂的。」
我張嘴還想解釋什麼,就見李大娘已經提著食盒健步如飛,人走遠了還能聽到她的笑聲:「小蕓,我會把你的意思精準傳達給王老的!」
……
我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的十安,僵硬地扯了扯嘴角:「十安,有事麼?」
十安沉默了半晌,墨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:「我沒有娶妻的打算。」
我頓時一噎,訕訕笑道:「不娶挺好的。」
6
十安在蕓記食肆待了兩個月,跑堂的工錢早就超過了給他使用的藥材費用。
一日,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后,我見十安靜靜地坐在木凳上揉捏著自己的膝蓋。
十安這人不善言語,極能忍痛,唯恐自己給誰添了麻煩。
如若不是疼得厲害,也不會在此坐下休息。
我在心中嘆了一口氣,看來他還是沒把李大娘和王老的話聽進心里。
這些日子,李大娘看出十安與沈子朗的不同,心疼十安鉚足了勁干活的勁頭,不是給他做鞋,就是給他做耳衣,唯恐他凍著、傷著。
現下,李大娘和王老時常掛在嘴邊的話不外乎「十安,別拘謹,就把這起云州當家,我們和小蕓都是你的家人」「有事找大娘,可千萬別給我客氣!」。
每次李大娘說完這話都要朝我擠眉弄眼一番。
我早已習慣大娘不著調的調侃,彎著眉隨她打趣。
倒是十安,默默聽著,干活更加賣力,就連李大娘家的雞都被迫天不亮都得起來打鳴。
只因十安起得比雞早,時常在雞鳴之前將李大娘店門前收拾得干干凈凈。
李大娘感動之余把那雞抓到我的食肆,說雞還沒十安勤快準時,讓我把雞燉了給十安補補身子。
我看著那雞驚恐地在李大娘的手中撲騰,輕笑出聲:「大娘,我看你還是把雞留著吧,十安這失眠的毛病我已經找王老看過了,喝幾副藥養養身心,估計就沒你們家雞起得準時了。
」
李大娘覺著有道理,又把雞提溜了回去。
我想著因為自己,十安少喝了一頓雞湯,特意又給他熬了暖胃的梨湯。
正好他自己靜了下來,我將溫好的梨湯端到他面前,問道:「最近食肆生意好,大娘給你縫制的護膝你有戴麼?」
十安一如既往地沉默,我卻從他緊閉的嘴唇中察覺到一絲心虛。
我了然地讓他先把梨湯喝了,徑直走向二樓。
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后,我站在斜階,見溫煦的夕陽灑在十安清雋的眉眼上,而十安正垂著頭一口一口喝著梨湯。
記憶中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在此刻變得柔軟脆弱。
手里的藥膏被我攥緊,腦海中又響起王老擔憂的聲音:「這孩子不知有什麼心結,郁癥竟如此嚴重,心病只得心藥醫,這病只能靠他自己了。」
下了樓,我讓十安把褲腿卷起來,我給他擦舒筋活血的藥。
十安難得露出呆愣的神情,隨即反應過來,臉色染上紅暈。
我知道他的性子拘謹,也不多加為難,只讓他自己上藥,我在旁邊看著就好。
畢竟這人著實不珍重自己的身體,一離了眼,又不知哪要出毛病。
看十安緊蹙的眉頭就知道他想干什麼,還不等他拒絕,我已經嚴肅強硬道:「你不上藥,我就讓李大娘來給你上。」
十安的睫毛微顫,隨即老實地拉起褲腿,我這才發現,他哪是不戴護膝,而是他的腿已經腫得戴不上護膝!
他竟一聲不吭地撐到現在。
惱怒震驚之余,原本要責罵的話語變成一聲輕嘆。
心中只剩下陣陣疼惜。
十安微彎著腰擦著藥,仿佛屹立的樹折著自己的腰肢,將自己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