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,孟慶辭將「盼只盼,長風掃盡煙塵瘴」這句詞細細地研讀了好幾遍。
他的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贊嘆之色。
我見他如此欣喜,也止不住問道:「慶辭,何故如此高興?」
孟慶辭見我正用扇子煽著火爐,控制著熬藥膳的火候。
他的眼神閃過一絲失落,隨即敷衍一笑:「沒事,不過是知道一個女子竟也有心懷天下安定的胸懷,開心罷了。」
「你每日只會做你的藥膳,是不會懂其中大義的。」
搖著扇子的手有一瞬的停頓,除了藥膳,我其實也學了不少詩詞歌賦。
只是每次我們都聊著孟夫人的身體狀況,總是要圍著藥材藥膳的話題居多。
而且藥膳的做法多樣,其中的門道頗多,好的藥膳能救人命,何嘗不算一種大義。
不過一個女子能在這樣艱難的處境中作出如此多的好詞來,我也為她感到高興。
所以我以為這只是孟慶辭的無心之言,并未放在心上。
現在想來,孟慶辭的心意在那時就已經變了。
03
「兩千兩銀子,給了錢清離就不是戲班子的人了。」
「方才不是說的一千兩?」
「可清離戲沒唱完便被你帶走,這不敗壞了我們梨花苑的名聲?欸,您要是沒錢就別耽誤清離上臺唱戲。」
「好!就兩千兩!」
我止步于后臺,透過簾子遠遠就聽見孟慶辭冷厲利落的聲音。
孟慶辭似乎下定了決心,今日一定要將清離贖出戲班。
那小廝說得沒錯,孟慶辭因喜愛清離,竟看不得她再多受一日的苦。
從前,我為了治好孟慶辭做噩夢的習慣,去山間尋一味安神的草藥。
那次我摔得滿身是泥地回來。
我的手和腳都破了皮,孟慶辭只是淡淡地朝我道謝,又遠遠地看著大夫來給我上藥。
我以為冷靜穩重地對待每一件事,是孟慶辭骨子里冷淡的性子使然。
但我眼見這場為愛一擲千金的戲碼落下帷幕。
終究是歇下了所有心思。
一個人愛與不愛,在有了對比后高下立見。
04
第二日,我爹娘便去孟府要回了我與孟慶辭的庚帖。
我爹將庚帖怒氣沖沖地摔在桌上:「這混賬小子,竟要讓墨芷與一個戲子共事一夫,他還真想得出來!」
我從他們口中得知孟慶辭昨晚遲遲等不到小廝送錢來,便準備親自回家取。
誰料他一回去就被孟夫人叫人關進了祠堂。
一個將軍之子,在朝為官的官員,在戲班子里公然叫價贖一個戲子。
這事只在一夜間,就傳遍了大街小巷。
孟夫人自知理虧,在我爹娘強硬的態度下,只得羞愧地答應了我家的退婚。
還聲稱一定要好好管教孟慶辭。
只是當晚,本應被關在祠堂的孟慶辭竟叩響了我的窗門。
我坐在窗前,靜靜地聽著孟慶辭略帶涼薄的聲音。
他卸下了以往對我的疏離,為了另一個女子,將自己內心的想法第一次講與我聽。
「墨芷,我從未遇見過清離這般懂我的人,她知曉我未能征戰沙場,為父報仇的遺憾,也懂我表面光鮮背后曲折的歷程。
「她同我一樣生在沉浮的世道卻心懷大志。
「墨芷,只要你肯在我娘面前同意我將清離養在身邊,我一定會好好待你。
「我只求你看在我們自小相識的分上,成全我一次。」
孟慶辭的聲音喑啞,卻帶著微不可察的強硬之意。
我險些被他氣得開窗潑他一壺剛煮好的熱茶。
他見我一直不說話,低聲問道:「墨芷,我知道你在聽,是不是?」
空氣又靜默了一陣我才輕聲開口道:
「孟慶辭,你知道你有先天心疾嗎?
「你方才話里話外雖是在說清離姑娘的好,可我卻聽出了你對我,對孟夫人,甚至是對這個世道的不滿。
「可是,你有什麼不滿呢?你上不了戰場是因為你先天心疾,舞不了刀槍。
「你自己生了偏見,自覺文官低于武官,便認為你是為了承擔我和孟夫人的未來,才不得已選了這條不能為父報仇的文官路。
「你以為你壓抑了這麼久,終于要在自己生辰這日留一個知心人在身邊,為自己活一次。」
我擲地有聲,一字一句道。
「可,你活了二十幾年,不正是因為你的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,所以才解決不了你心中的苦悶?
「怎麼,你遇到一個善解人意的紅顏知己,就能立馬生龍活虎地上戰場為父報仇了?
「孟慶辭,刺入敵人心臟的,不一定是槍,還有筆。」
一時,寂靜的夜晚,我的耳邊只剩下微風拂過樹梢的沙沙聲。
我看不見孟慶辭的神情,但我知道,他的臉色一定不好看。
這次,輪到他陷入了沉默。
我也不想與他有再多糾纏,最后語氣平淡道:
「孟慶辭,我與你說這些并不是為了阻止你將清離贖出來。
「畢竟,我已經與你退了親,你要贖誰都與我無關。
「從此以后,我們便是陌路人。
」
我原不想與孟慶辭走到如此地步。
可他一個文官,是何其精明之人。
他不與我退親,也不與我商量就自作主張地想先行把人贖出去,是打定了我好欺負,能勸孟夫人容下一個他的紅顏知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