邊關戰報還未傳到盛京,盛京便傳來了魏帝駕崩的噩耗。
太子梁爾留正式繼位,改年號為「永熙」。
永熙帝登基第一件事,是大力鏟除異己。
第一個刀下亡魂,便是罵他得位不正的當朝太師——聞倦。
這一刀下去,本以為能殺雞儆猴,沒想到聞太師的門生故吏遍布軍中。
新帝調兵遣將,各路兵馬明面上令出必動,暗地里陽奉陰違。
隨之而起的,是一則新帝艷聞。
說當今太后棠靈熙的遺腹子,不是先帝的兒子,而是新帝的種。
這不知何處而起的傳聞,逢人便傳,見風便長,很快從盛京傳到邊境,又傳到姜國。
悠悠之口,新帝竟殺也殺不完。
有臣子勸新帝,為保皇家顏面,讓太后以死明志。
新帝不允。
軍心不穩,人心動蕩。
大魏輝煌蓬勃的國運,經過先帝二十載大興土木,到永熙帝手中,已有強弩之末的兆頭。
永熙三年。
姜國太子領兵打到大魏腹地——直沽城。
這一城之后,便能直取盛京。
永熙帝別無他法,只得御駕親征。
正月廿五,歲暮天寒,彤云釀雪。
姜思斯解下戰甲,在營帳中就著燈火看地形圖。
暗衛陸十一垂頭喪氣,跪在營帳門口。
「還是沒找到?」
陸十一點頭。
三年了。
公主和羽林丞、小聞大人失蹤了三年,杳無音訊。
三年前,他收到羽林丞的訊號,從洛縣外趕回客棧。
客棧里,只有逍遙真人和血蠱的尸身。
公主一行,像是人間蒸發了。
公主身中蠱毒,失蹤前五感已失其三,這意味著什麼,他和太子心知肚明。
以前是「活要見人」。
如今是「死要見尸」
。
姜思斯死死盯著地形圖,努力克制心中雜念。
打贏這場仗,攻破盛京便如探囊取物。
待他將梁爾留梟首示眾,就能為宣離報仇。
這個念頭,支撐著他攻下一座又一座城池。
洛縣是他打得最快的一場仗。
他在城中那家客棧,翻遍雪地尸身,唯獨找不到那個吐著舌頭叫他「鼻涕蟲」的妹妹。
他想起五歲那年,宣離樂呵呵地換上他的衣服,將頭發扎成兩個小團子,跟他說:
「哥哥,我們兩個好像在照鏡子耶!」
傻丫頭,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要被送去當質子啊!
五歲時的個頭,城樓還很高。
他努力踮起腳尖,才能探出小半個腦袋,看到那輛載著妹妹的馬車,離他越來越遠。
她上車時還傻笑著跟他招手。
他知道,這丫頭肯定躲在車里哭鼻子。
因為他們從出生那一刻,就能感知到對方的情緒。
他在城樓上抹眼淚,哭得喘不上氣。
父王說,等他長大了,就能拿回自己想要的一切。
如今他長大了。
他摩挲著手中虎符,斟酌著攻打直沽城的決策。
孤軍深入大魏腹地,戰線長,援軍慢,容易被梁爾留包圓殲滅。
可一旦奇襲成功,梁爾留便再無生路。
兵者,詭道也。
或許是這兩年連勝的士氣,或許是復仇的怒火。
姜思斯披上戰甲。
「整頓騎軍,連夜突襲直沽城。」
37
梁爾留等這一刻等太久了。
他調來了盛京所有禁軍,等著姜思斯入甕。
大魏是帝國的一縷余暉,戰敗是遲早ťü₁的事。
他不怕當亡國之君。
他要讓姜國后繼無人。
姜思斯的騎兵攻勢猛烈,但他想不到,這里還有準備埋伏他的兩萬禁軍。
但凡這會兒有一支數百人的小分隊,奇襲盛京,就能長驅直入,拿下大魏都城。
可惜,姜思斯沒有這個機會了。
連夜的廝殺已接近尾聲。
天剛蒙蒙亮,大雪如碎瓊亂玉。
梁爾留馭一匹棗紅戰馬,從城門出來。
玄色馬蹄踏上蒼雪,像是踩在雪的心臟上。
姜思斯單手持戟,肩背一片血紅,唇色因兩處深可見骨的貫穿傷愈發蒼白。
「勝仗打太多,就容易沉不住氣,往別人的刀口上撞。」
梁爾留挽起韁繩,譏諷地瞧著他。
姜思斯身邊騎兵還剩數十人,這一戰,已是死局。
他半闔著眼,咳出一口血。
「我的騎軍不過三千人,除去大營十萬援軍,還剩八千人,你猜他們干嘛去了?」
梁爾留瞇起眸子。
姜思斯嗤笑道:
「盛京皇宮,這會兒約莫已經變成火海了,可惜,你見不到你母后最后一面了。」
姜思斯從小被人拿捏軟肋長大,知道怎麼戳人最痛。
梁爾留從馬鞍上拔出佩劍。
姜思斯本來可以與他一戰,然而右肩上的傷實在要命,他根本舉不起胳膊來。
索性專挑那些難聽的來罵梁爾留。
看這貨臉色一變再變,他爽得要死。
很快,梁爾留惱羞成怒,手中劍朝他脖子砍了下來。
姜思斯眼一閉心一橫,有種引頸就戮的安詳感。
可那劍砍了半天,遲遲沒落下來。
他不耐煩地掀開一只眼皮。
「殺個人都磨磨唧唧,中了含笑半步癲嗎?」
這一睜眼,才發現梁爾留退出老遠。
他身前,一支黑羽箭,正好插在梁爾留方才的位置。
姜思斯抬頭張望,又一支黑羽箭破云而來——
直接命中直沽城樓上的牌匾。
地面開始震動。
「噠噠」的馬蹄聲由遠及近,震耳欲聾。
一縷天光從云層中透出,灑在城門凝結的冰錐上,轟然綻開萬道金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