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霸正飛身上檐,眼尖瞥見他袖中寒光,是一股鋒利的蠱絲。
她指尖翻動,擲出腰間小巧短刃。
短兵相接,發出令人牙酸的錚鳴聲。
逍遙真人長袖如游蛇回首,轉瞬攏起云裳,五指鎖喉。
天霸氣得狠狠啐了一聲。
腳尖輕點,先從檐上救下老周。
老周胸膛的創口太重,已經只有進氣,沒有出氣了。
「救、救他……」
他哀求地望著我與天霸,肝腸寸斷。
我想起掌柜的話,有些惱。
「你這爹當的,說你行吧,你把人賣了;說你不行,你又挺舐犢情深。」
「荒年活……不下去,我答應過……過他。夫、夫人已經死了,這孩子我要保住啊……」
老周被胸腔里上涌的鮮血嗆住,吐字不清。
只言片語,我忽然明白過來——
他把云裳賣進廣寒宮,不是為了換自己活命的糧食。
而是為了讓那孩子,能在災年里活下來。
「你答應過誰?」
天霸嘗試為他止血,衣角撕下來,很快被汩汩的鮮血浸濕。
老周咽著血,囁嚅道:
「寧……寧將軍。」
天霸臉色驟變,伸手捉住老周的左臂,撕開他的衣袖。
他的上臂,刺著黑金狼紋圖騰。
那是鎮北大將軍寧鴻烈的嫡系部隊,才會刺上的軍人圖騰。
天霸眸光止不住閃動。
「你到底叫什麼名字?」
「寧……周。」
說出真名那一刻,老周的眼角溢出滾燙的淚來。
他似哭似笑地咧開嘴,想對天霸說些什麼,瞳孔卻逐漸渙散。
「老周?」
天霸聲線發顫。
再無聲息。
我的目光落到老周手腕上,心中一震,連忙掀開他的褲腳。
手腕腳腕,四道陳年舊疤,猙獰可怖。
「他被人挑斷過手筋和腳筋。」
我抿著唇,不敢深想。
戰死的將軍。
戰敗被大魏捉住的姜國士兵。
好不容易活下來,又遇上饑荒。
姜國投降,太子屈辱為質,曾經拼死打過的每一場仗,都像個笑話。
戰死的亡魂帶著榮耀死去。
他連死也不能。
為了將軍的遺孤,他在邊境之地艱難茍活,被敵軍虐待,吊著一口氣逃出生天,成了廢人。
曾經挽弓執戟的手,拿不起刀槍,為了活著,只能拿起廚勺。
一年又一年過去,命如螻蟻,無人來尋。
「這小子,似乎是個重要人物呢!」
逍遙真人扣著云裳的脖子,幽幽地笑了起來。
35
明月似玉鏡冰輪,倒掛蒼穹。
聞戰高踞飛檐之上,持刀而立,冰輪銀霜映入他的眉眼,如月下神祇降臨人間。
天霸從老周尸身旁站起來,看向被逍遙真人捏在手中的云裳。
她胸口劇烈起伏,眸光浟湙,像湖中搖碎的星光。
長夜寂靜,四周有窸窣的響動。
像是馬蹄聲。
天霸想躍上長廊,正面迎敵,我一把薅住她的腰帶。
「殿下,我要救他。」
她唇色慘淡。
我急壞了,寧大將軍一輩子光風霽月,生個女兒也正得發邪。
「那老東西陰得很,別正面跟他打,走這邊。」
我朝她使了個眼色,揚起下巴,指了指檐角下的暗廊。
檐下死角,偷襲暗算的絕佳地點。
天霸心領神會,不動聲色飛掠過去。
檐上刀光凜寒,聞戰和逍遙真人打得難舍難分。
聞戰和天霸的身法迥異。
刀乃百兵之膽,斬馬刀被他使得霸道無匹,絲毫沒被云裳這個人質牽制。
他挽刀如滿月,寸勁從大開大合的刀鋒蔓延出去,掀翻層層青瓦。
逍遙真人連退三步,抹去唇角被罡風震出的血跡。
他意識到,眼前這個男人,是真的只想要他的命。
「小聞大人何必如此,貧道幫姜宣離解了永生蠱,可好?」
聞戰刀鋒微頓。
我扯著嗓子大喊:
「聞戰你信他個鬼!
「這滑不溜秋的老泥鰍一肚子壞水,解蠱?他沒把我毒死就燒了高香了!」
逍遙真人見聞戰心神動搖,循循誘導。
「不然她可怎麼辦,找鬼醫宴如期?那人在百越時,就出了名的恣意妄為,最喜拿活人做實驗。
「當年寧懿貴妃死于永生蠱,他得知后頗感興趣,一度想鉆研這蠱蟲。
「你敢把姜宣離交到他手上,他就敢把她剖了細細研究,貧道話已至此,信與不信,在你。」
聞戰握緊刀柄。
遲疑間,三尺斬馬刀,從逍遙真人脖頸上緩緩移開。
逍遙真人藏在袍中的五指陡然聚攏。
「年輕人,果然蠢得……」
后面的話,止于胸腔之中,血從他的喉管里涌出來。
逍遙真人雙目睜大。
一柄青鋒短劍,自他胸口后捅出。
劍刃清亮,倒映著聞戰的臉。
聞戰挑眉道:
「老人家,陰謀詭計,年輕人又不是不會。」
天霸利索地將短劍拔出。
逍遙真人發出「嘶嗬」的抽氣聲,身軀如殘破的人偶緩緩跌下,倒在血泊之中。
我舒了一口氣,三個人演戲給這老家伙看,怪累人的。
正要坐下,腳下摔出一個趔趄。
我這才發現,自己的眼睛已經看不清臺階。
身后響起人聲:
「宣離公主快瞎了呢!」
聞戰、天霸和云裳都在屋檐之上,誰在我身后說話?
我后背發涼,猛然回頭。
長夜將明的最后一抹黑暗中。
隱約有一雙陰柔的眼睛。
36
大魏昭靖三十年。
潼關之戰平息十年后,再次爆發。
姜國太子姜思斯重整神寧軍,攻下潼關、焉然、北庭等十七座重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