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冷眼看梁爾留。
「所以你就綁了盟友的朋友,逼迫盟友就范?」
「不然公主就回姜國了,不是嗎?」
梁爾留目光揶揄。
我沒耐心了,直接問:
「你想怎樣?」
梁爾留好整以暇地掏出塊錦帕,為他那盞破燈擦去塵埃。
「想讓你乖乖留在盛京,好好籌備我們的婚事。」
我真的快碎了。
他們要太子,送來的是我;他們要公主,霍霍的還是我。
我曾以為我這一生如履薄冰。
沒想到。
我就是薄冰。
「沒問題,你放人,我連夜做嫁衣都行。」
我破罐子破摔。
梁爾留目光在我臉上流轉,最終,幽幽定格在我身后。
夜色掩映的長廊中,一個紫色人影,款步走了出來。
一團巨大的影子跟著他。
窸窸窣窣,蠕動的皮肉與地磚摩擦,黏膩的水聲滴滴答答,那影子在地上蜿蜒出惡心的黏液。
夜風中,詭異的腥氣彌漫開來,像腐爛的陳尸。
「好久不見,宣離公主。」
25
逍遙真人裹著道袍,劍眉斜飛入鬢。
他跟仙風道骨扯不上半點關系,身上處處透露出妖異的ẗŭ̀⁽氣息。
一只通體血紅的蠱蟲在他身旁,身軀臃腫,緩緩蠕動。
逍遙真人朝它頷首。
蠱蟲細齒密布的口器翕合,春蠶吐絲般,吐出一只人形繭蛹。
天霸臉色發白,被困在這只古怪的蛹里。
黏膩的絲狀物緊緊裹覆著她,只露出一雙眼睛,動彈不得。
逍遙真人忍不住感慨。
「小姑娘,你是唯一一個從它腹中出來的人,命可真大。」
我雙手發顫,沖過去,將天霸身上的蠱絲一點點剝下。
逍遙真人瞧著我,忽然道:
「宣離公主,你和你母妃,長得可真像吶!」
我強忍著不去看他身旁的怪物,嗓子眼發緊。
「你記得我母妃?」
「那樣的美人,誰會不記得?」
逍遙真人嘴角漾起瘆人的笑意。
「可惜她死的時候,已經面目全非,早知永生蠱的副作用那樣大,貧道便不獻給你父王了。」
「什麼永生蠱?」
「你父王一直瞞著你們?」
逍遙真人凝眉想了想,笑道:
「也對,姜國到處都在傳唱,國主和你母妃的愛情故事。
「他讓寧懿貴妃為他試藥這種事,怎能叫人知曉呢?」
我渾身一僵。
試藥。
我一直以為,母妃的死,是她染了不治之癥。
「你父王當年斬旗起義,征戰百越時,染上了百越之地的瘴毒,那毒厲害至極,姜國無人能解。
「太醫院用盡法子,只能將瘴毒壓制住,你父王怕死怕得惶惶不可終日,于是,找上了貧道。」
逍遙真人有些同情我。
「說來可笑,貧道最厲害的本事,是占星卜卦。煉丹制藥麼,不過是給煉蠱掩人耳目。
「可你父王一開口,就是求長生。
「長生,人心的欲,永生的蠱,將它們煉制在一起,便有了當年那兩枚『長生藥』。
「貧道將它們獻給你父王,雖然藥方并不成熟,但最重要的藥引——凌霄花,在姜國十年才結一次果。須新鮮采摘,方能入藥。
「那時,你父王已經等不到下一個十年了。
「他既珍重那兩枚長生藥,舍不得給別人吃,又唯恐自己出意外。于是,讓你母妃試了藥。」
更深露重,我脊背發寒。
母妃當年吃下去的,根本不是什麼長生藥。
而是逍遙真人的蠱蟲。
貴妃榻上,曾經俏麗的容顏枯朽可怖,雪白肌膚,頹敗成灰色尸皮。
世間最靈動的眸,垮塌成深陷的窟窿,連血淚也流不出。
母妃死后,父王不讓我們看她的尸體。
我半夜偷偷在靈堂前,掀開那覆尸白布的一角。
那一眼,成為我終生的噩夢。
東方泛出魚肚白。
我背著天霸,從東宮離開。
梁爾留和我達成了共識,我可以留在盛京,但絕不住在皇宮中。
畢竟含章宮那位棠妃娘娘,我與他都心知肚明。
他瞇著狹長的眸,問:「那你去哪兒?」
「聞府。」
26
聞府里也不太平。
剛將天霸安置好,踏進中庭,便聽見了聞太師的呵斥聲。
「她和她哥都讓你一起走了,你個不聽勸的混小子,回來作甚?
「還拿我做借口,現在人家的婚約都落不到你頭上了!」
聞戰跪在祠堂前,默不作聲。
「臭小子,打小就會拿主意,不讓你留下的人,偏要留!如今好不容易養大了,又眼睜睜把人給送走。
「人家要走,你不會追上去嗎?臉皮這麼薄,還指望娶上媳婦兒?活該打一輩子光棍,丟人!」
聞太師吹著胡子嘆氣。
聞戰被劈頭蓋臉一頓數落,很不服氣。
「爹,你不也沒媳婦兒嗎?」
聞太師差點兒背過去。
恨不得當場捶死這個忤逆不孝的狗崽子。
聞戰抬頭,目光落在祠堂之上。
聞家的祠堂,其實沒什麼必要。
除了一幅女子畫像,只供奉著一個孤零零的牌位,以往都用黑布覆蓋,今日掀開了覆布。
【先師李枕古之靈位】。
聞太師順著聞戰的目光,凝視那牌位。
他嘆了口氣,正色道:
「良禽擇木而棲,天下有道則現,無道則隱。當年我聽了恩師的話,來這兒輔佐陛下,助他登基稱帝。
「如今,我將這話送給你。孩子,你不是大魏人,潼關才是你的家,那座邊陲城池,以前屬于姜國。
「你的生父,是姜國戰亡的邊境守將,你沒必要把自己的一生,犧牲給大魏,更不必犧牲給我這個糟老頭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