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原來李公公是太子的人?」
李佛安扯了扯嘴角。
「什麼他的人你的人,老奴是大內的人。」
好一個大內的人。
誰能成為大內的主子,他就是誰的人。
梁爾留韜光養晦這些年,籠絡的人心權勢,比我以為的還要深、還要廣。
歲暮天寒,東宮極冷。
寒風里,梁爾留背著雙手,在九曲回廊中,獨自賞燈。
「再過半個月,就該過年了,燈上要掛些紅穗才喜慶。」
他細細端詳著燈籠,平時上朝給他爹念奏章,都沒這麼上心。
我瞥了眼這燈籠。
舊得泛黃。
畫著個小兔子抱月的粗糙圖案,墨色已褪,燈骨光禿禿地支棱出來,像個衣不蔽體的燈中乞丐。
跟東宮的滿堂金玉一對比,顯得更寒磣了。
「這燈籠看著就不結實,再綴上紅穗,不散架都難。」
我友情提醒他。
梁爾留聞聲轉身,唇角莞爾。
「讓公主見笑了,這老物件,是我娘的遺物,如今破舊了些,只好敝帚自珍。」
梁爾留娘親的遺物。
我想起云裳說,廣寒宮那位已故的花魁,很不喜歡梁爾留這個兒子。
平日里不待見他,哭了病了,被人欺負了,從不多問一句。
逢年過節,老鴇帶著姑娘們,做些元宵餃餌之類的吃食,煮出來白花花一大鍋,花魁也沒給他盛過一碗。
唯獨有一年,上元節。
廣寒宮時興做花燈,花魁畫壞了好幾幅籠面,才搗鼓出兩盞像樣的來。
她提了一盞,送給老鴇。
另一盞,留給了云裳。
晚上接完客,梁爾留照例給她送洗漱熱水。
八九歲的孩子,拽著比半個他還高的水桶,踉踉蹌蹌險些被門檻絆倒。
花魁拾掇著自己,沒心思給他搭手。
梁爾留憋著氣攢勁,踮腳努力去夠浴桶邊緣,幼細胳膊打著顫,費了好大的力氣,才把滿滿一桶水顛進浴桶里。
提著空桶出門去時,花魁發現他一瘸一拐。
掀開褲腳一看,右腳被濺出來的滾水燙爛了。
腳背起了一大串血紅燎泡,皮肉跟鞋襪緊緊黏在一起。
花魁看著都觸目驚心,梁爾留咬著牙,愣是沒哭沒喊。
那天,他破天荒得了花魁賞的一盒燙傷膏。
和一個殘品小燈籠。
燈籠上的小兔子,耳朵長長,尾巴短短,可愛極了。
后來,那些沒有元宵吃的上元節,他都抱著這盞小燈籠,蜷縮在廣寒宮的臨街檐廊里,看外頭的熱鬧。
盛京街頭,到處是跟他一般大的小孩。
孩子們騎在爹爹脖子上,拉著娘親的手看滿城煙花。
以前他看著看著會哭。
現在不會了。
萬家燈火,總算有一盞,也為他而亮。
24
「如今殿下入主東宮,天下都是你的掌中之物,何必拿昨天的血淚,賣今天的慘。」
一想到梁爾留綁了天霸,我這嘴里就吐不出象牙。
梁爾留挽唇,笑意未達眼底。
「公主謬贊,我能有今日,也離不開你的教唆。」
?
不是,他怎麼還罵人呢?
「公主可還記得,小時候,我們一起在文華殿受業?」
魏帝賜婚時,他一直盯著我看,我就覺得不對勁。
果然,他知道我是假太子。
「那時,梁爾彀厭惡我,每日散學,便讓他的擁躉們教訓我,我打不過,只能抱著頭在墻角被人踹。」
提起那些不光彩的事,梁爾留臉上一派云淡風輕。
好像真的只是被踹了幾腳,不痛不癢。
然而我這個目擊者最清楚,梁爾彀有多陰損。
他享受硬骨頭向他屈膝,誰不服就踩碎誰的自尊。
那時梁爾留剛入宮,和棠妃互不信任,梁爾彀看出他沒人撐腰,惡從膽邊生。
那些踹他的人,在他頭頂撒尿。
除了臉和裸露在外的皮膚,都被他們用刻刀劃破血肉,刺上「雜種」「賤奴」「母狗生的」。
「起初我不敢還手,被欺負得最狠時,是你出手救了我。」
梁爾留朝我微笑。
「文華殿里的人,要麼是梁爾彀的取樂工具,要麼是他的狗。只有你,敢跟他打架。」
我確實毆打過梁爾彀。
還一戰成名。
那時他縱馬拖著我,在朱雀大道上游行取樂,還砍了聞戰的手指。
我這人別的不行,記仇特別在行。
并且睚眥必報。
傷好后,我央著天霸,學了三招萬能格斗功夫,苦練十日。
揍梁爾彀那天,也是挑過黃道吉日的。
那天是魏帝閉關齋戒的日子。
忌動怒,忌殺生。
所以盡管梁爾彀被打得很慘,魏帝卻并未給他做主。
甚至賞了他一耳光。
梁爾彀至死都沒反省過,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輸的。
明明魏帝和聞太師是莫逆之交,年少奪嫡時,互相托付過性命。
他卻砍了聞太師兒子的手指。
他日日在廣寒宮飲酒狎妓,逍遙快活。
卻不知道魏帝在信道后,年輕時去過的廣寒宮,是他最想洗去的污點。
他在侮辱、欺壓他人中獲取快感。
從未想過,一個質子在受到威脅后,會怎麼算計他,怎麼策反他的競爭對手。
「是你點醒了我,有些人高高在上,但并非不可反抗。」
梁爾留明明在笑。
眼底深藏的陰鷙卻破冰而出。
「公主為梁爾彀找好了取死之道,我便一步步幫他走上絕路,我們難道不是天生的盟友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