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的拳頭硬誰當皇帝,誰打贏了史書就歌頌誰的姓名。
數十年來,權力之巔的君王們,幾乎都修過道。
因為它不再要求君王仁義,只告訴他們,追求個人逍遙,天下萬民也可以做你飛升的燃料。
我仰起頭,望著黃金雕成的金箓燈。
魏帝這個老六。
人間的歡樂已經滿足不了他,他要在皇權之巔,建造天國。
「這儀式到底要整多久?」
道士們在醮壇里跳大神,跳了快一個時辰,完全沒有收手的意思。
「這叫步罡踏斗。」
姜思斯坐在我旁邊,若有所思地盯著醮壇。
「道士們按二十八星宿的方位和八卦圖,以步踏之,將人間的禱告啟奏上天,怎麼也要進行兩個時辰。」
姜思斯居然連這些都略通一二。
我心中警鈴大作。
「你該不會也修道吧?」
姜思斯緩緩搖頭,眸色晦暗。
「羅天大醮,父王也曾舉辦過,就在姜國王宮之中。」
經他這麼一提醒,我腦子里有模糊的記憶浮現。
父王的寢殿,曾終年縈繞著縹緲的爐香與藥香。
宮道上,母妃牽著我,身著紫色道袍的男子在道路盡頭,朝我們詭異地微笑。
實在是太久遠的記憶了。
碎片一般,難以拼湊出完整的線索。
「可我記得,我五歲那年離開姜國時,王宮里已經沒有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了。」
姜思斯點頭。
「母妃去世那年,父王把所有道士都趕出了建安城。自那之后,姜國的修道之風,逐漸偃旗息鼓。」
要不怎麼說我父王能打江山呢?
被神明騙了,都能幡然醒悟,及時止損。
我大姜國必興。
魏帝老兒要完。
「不行了,這里奏的郊天樂吵得我腦仁疼。」
醮壇里的味兒實在上頭,道士們的吹拉彈唱更是奪人性命。
我貓著腰,給姜思斯和聞戰使了個眼色。
「我先去溜達溜達,等他們跳完了就回來。」
跳大神看得我小腦萎縮。
溜達起來就不一樣了。
極樂苑是塊風水寶地,奇花異草不要錢似的瘋長,還有憨態可掬的山貍子到處遛彎。
我邁著小短腿,尾隨一只圓滾滾的山貍子滿山跑。
這小東西走位靈活得很,九拐十八彎,企圖甩開我。
一直追到處偏僻的假山,山貍子累得四爪抽筋,嘴里「嗷嗚嗷嗚」地叫喚。
雖然不通貍語。
但光聽語氣,感覺它罵得挺臟。
我輕手輕腳走過去。
「呼……別怕,只是貓叫聲……」
男人粗啞的聲音低低傳來。
我掏了掏耳朵,以為自己幻聽了。
「唔……你這浪蕩子,膽子忒大,這極樂苑哪是做這種事的地方……」
「極樂苑,不就該是享受極樂的好地方?」
女人起起伏伏的呻吟,從假山深處溢出。
我大腦一片空白,手心止不住地冒出汗來。
有人在這里……偷情?
好家伙,都不要命了?
假山雖大,但其中甬道曲折,嶙峋的石壁,更是阻隔了視線。
喘息聲此起彼伏,交歡的氣息愈發濃烈。
直覺告訴我。
別看!快跑!
視線的最后一抹余光,是地上散落的男子衣衫。
明黃色的衣角,繡著云海龍紋。
男人聲線喑啞,發出低沉喟嘆。
「嘴上說不要,身體卻緊得過分,母妃總是這般口是心非。」
18
夜幕已至,蒼穹陰沉,像越洗越臟的墨池。
遙遠之處,羅天大醮的郊天樂充滿神性,撞進耳膜。
我將脊背緊緊貼在山壁上,冷汗已從掌心冒到脊梁骨。
假山深處,男女交媾的聲響一浪似一浪高,后浪推前浪攀上頂峰。
我極小心地挪動腳步,生怕踩踏出一點點動靜。
里面的淫靡之音漸漸停歇。
窸窸窣窣的,響起衣衫的摩擦聲,想來是在穿衣。
「嗷嗚——」
山貍子扒拉在山壁上,見我鬼鬼祟祟的模樣,歪頭看我。
「誰?」
假山里的女子十分警覺。
「……」
我與山貍子面面相覷。
山貍子大爺,你可別瞎嚎了,我再也不逮你了。
顯然,山貍子大爺也聽不懂我的人語。
它瞇起豎瞳,支棱著腦袋左右打量我,猝不及防一躍而起,朝我俯沖過來!
喵了個咪,一萬句臟話在我心里奔騰而過。
「唔……」
被貓驚嚇的緊急關頭,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。
所有聲音都被堵在咽喉里。
聞戰將食指豎在我嘴唇上,無聲地「噓」了聲。
山貍子蹲在我腦袋旁的石壁上,滴溜著兩只大圓眼,看看聞戰,又瞅瞅我。
聞戰抬手,輕輕拍了拍山貍子的屁股。
這山貍子欺軟怕硬得很。
被聞戰這麼一拍,半點脾氣沒鬧,邁著優雅的貓步,就往假山深處探頭探腦。
「瞧,都說了是只貓,母妃竟緊張成這樣。」
里頭的男人慵懶調笑。
「怎麼,還是這樣才更刺激嗎?」
趁偷情二人組又開始打情罵俏。
聞戰拉著我,火速撤出了這是非之地。
回到筵席上時,我有種從死牢里打了地洞,鉆出來重見天日的不真實感。
「剛剛,是梁爾……唔……」
聞戰眼疾手快,往我嘴里塞了片紫蘇桃姜。
我眼珠一轉,見聞戰面色如常。
別說驚訝,他平靜得像是看了場山貍子野合。
醮壇上,驟然響起尖銳的打镲聲。
這樂器太霸道,激得我天靈蓋發麻,空白的腦子活泛起來,忽地靈光一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