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看著沉默的姜思斯。
「父王想把我變成伯邑考,讓你當姬發,對吧?」
我的父王,虛偽的大耳賊,天生的野心家。
在他的棋盤上。
這是一場在我出生時,就注定了的死亡。
我和姜思斯,他早就選好了哪一個繼承千秋大業,哪一個為千秋大業捐軀赴死。
「你不會死。」
姜思斯目光灼灼。
「我答應過母妃,保護好自己,保護好你,如果有人將屠刀置于我們頸上,就跟他斗到底。」
16
天剛蒙蒙亮。
院子里,云裳專心致志扎馬步,天霸專心致志踹他膝蓋窩兒。
云裳被踹得快碎了。
我拍拍他的肩。
「天霸是我們姜國最有種的女人,跟著她學,大有可為。」
天霸瞥了眼愁眉苦臉的云裳。
「我這人很好相處的,處不好你自己找原因。」
云裳:「我會戰勝自己的。」
天霸酷拽冷笑:「這個世道,你要戰勝的是別人。」
云裳:「……」
我看著天霸,有點發愁。
天霸朝我比了個「沒問題」的手勢。
「殿下放心,盛京一直有姜國眼線,我跟他們對接好了,必定護送你和太子安全回國。」
昨晚我和姜思斯吵到半夜,達成共識。
等魏帝壽宴一結束,就換回身份。
我用姜宣離的身份,走明路回姜國,他拿回姜思斯的名號,走暗路逃命。
今天,正是魏帝的壽辰。
馬車停在聞府大門外。
聞戰在馬車里閉目養神。
姜思斯坐他對面,捏著手絹,老遠就沖我搖花手。
怎麼說呢。
他騷起來真的匪夷所思。
一上馬車,姜思斯就開始裝腔作勢。
「這些年,家妹惹了不少麻煩,多謝小聞大人照拂。」
面對這個時男時女雌雄莫辨的家伙,聞戰居然很有禮貌。
「宣離聰慧,不曾給聞某添過麻煩。」
啊?
他好裝。
不是,為啥他像個見女方家長的大尾巴狼?
姜思斯笑了。
他這一笑,我想起昨晚咱倆商量,怎麼委婉地說服聞戰,讓他幫我們逃出大魏。
聞戰是魏臣,歸根結底,和我們是兩個立場。
「過些日子要打仗了,小聞大人不如造反,跟我們去姜國吧?」
我的呼吸停滯了。
讓你忽悠人幫咱倆跑路,你直接讓人叛國造反。
也別回去了。
姜思斯當太子,我姜國要亡。
聞戰陷入了沉思。
「也不是不行。」
這個世界終于癲了?
「當年若非寧懿貴妃相救,聞某早就死在了潼關的戰亂里。」
聞戰若有所思。
「只是不知道我爹怎麼想,造反的話,最好是全家一起。」
姜思斯話趕話地接上:
「聞太師那樣的怪杰,能安心當三十多年官,實屬不易。
「要不是我母妃把你托付給他當兒子,他現在想必無牽無掛,把從我外公那學到的兵法,統統用在屠城上。」
姜思斯嘖嘖感慨。
「果然人有了孩子,就有了軟肋,母妃誠不欺吾。」
我人都聽傻了。
「等一下。」
我舉手。
「聞戰,你不是聞太師親生的?」
聞戰無比坦誠。
「不然呢?這麼多年,你看我都沒有娘。」
我拍案而起,撞到車頂,嗷嗚一聲抱頭坐下。
「不是,我看你爹在祠堂,藏著副沒臉的女子畫像,我一直以為那是你死去的娘!」
聞戰搖頭。
「不,那是你死去的娘。」
天爺天奶。
救命。
難怪剛來大魏時,誰都嫌棄我這個燙手山芋,只有聞戰二話沒說就收留我。
難怪聞太師每每見我,都愛恨交織,欲言又止。
聞戰見我目光逐漸呆滯,摸摸我天靈蓋上撞出來的包,憐憫道:
「我爹和你娘,從小是師兄妹,跟著你外公長大。后來,一個來了大魏當謀臣,一個嫁去姜國做貴妃,我以為你都知道。」
「我知道什麼!」
我痛苦地捂著腦袋,懊惱地嚎叫。
「我少小離家,從沒人給我講啊!沒人啊!」
「是哥哥對不起你。」
姜思斯捏著手絹,滿臉自責。
「主要這些八卦,也是我后來多方打聽到的,你離家太遠,傳給你難度太大啊!」
姜思斯真該死啊!
我為他出生入死,他居然都不肯跟我分享八卦。
不敢想,越想越悲從中來。
我仰面望天,努力平息心中悲憤。
馬車忽然停了下來。
「大人,皇宮到了。」
17
魏帝的六十大壽,場地選在極樂苑。
這片三十多畝的皇家林圃,擺起煙霧繚繞的虛皇醮壇。
老遠就能看見,紅紗燈高高掛起,里里外外繞了三圈,金絲裹碧花帛,牢牢圍在醮壇最外層。
走進一瞧,七十二枚壇纂,刻畫精細,按十方天門的順序,安放在九壇之上。
我站在金箓燈下,抬頭仰望。
西天余暉茍延殘喘,袖映著燈盞流蘇上的金箔,微弱殘光強撐出一片流光溢彩,像個不肯咽氣的老財主。
我盯著壇纂上五顏六色的符旛,嘖嘖稱奇。
「這什麼玩意兒,現在壽宴流行辦道場?」
聞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。
「慎言,這是羅天大醮。」
羅天大醮,道家齋醮中最盛大的祈福儀式。
每次舉辦花費頗多,堪稱勞民傷財的一把好手。
聞戰見我臉色不好,低聲道:
「比起大魏這些年修的道觀,這些儀式,不過九牛一毛。」
是的。
自從前朝覆滅,中原混戰幾十年間,崇玄修道之風,在崩塌的禮教上生根發芽。
仁義道德,在諸王混戰中像個笑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