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是賞雪,其實視線總不自覺落在緊閉的大門上。
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。
7
白術給我算了一筆賬。
到江南的這些日子,我竟已花掉了從上京帶來的一半銀錢。
剩下的積蓄只夠我在江南待個一年半載,就得觍著臉回去戚府求收留。
這般灰溜溜地回去上京城,實在丟人。
然而我只來得及為此愁苦一日。
第二天就被忽然上門的官差趕出了老宅,沒收了所有錢財,連那匹送我來江南的馬也一并被充公了。
問了才知阿爹不知道犯了啥事,被抄家流放了。
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家一事,竟得以幸免。
好了,這下真不用愁了。
白術在一旁氣得直流淚:「外邊天寒地凍的,他們竟連姑娘的大氅也奪了去!」
我掏出袖中的湯婆子給她看:「無妨,我還有湯婆子。」
本意是想安慰一下白術,結果被眼尖的官差發現,一并收走了。
我:「……」
真是喝涼水也塞牙,倒霉透頂。
我將身上所有值錢的首飾拿去典當鋪換了點銀錢。
拿來當作車夫和白術的遣散費。
車夫拿了錢便走了。
白術卻死活不肯接我手上的銀子。
無論我怎麼勸說或恐嚇,她都不肯離開。
「奴婢自小便伴姑娘左右,早已將姑娘當成了家人,如今姑娘有難,奴婢怎能舍下姑娘一人茍活?」
我只好作罷。
拿著所剩不多的銀錢,我跟白術合計了一番,最后決定在街邊擺個成本最低的字畫攤。
只需一張桌子,一支毛筆,一塊松煙墨和一方硯臺,便能營生的小攤。
從前被阿爹逼著學的書法和畫技在此刻竟派上了用場。
白日,我在集市寫家書,畫人像。白術則在一家小面館里當廚娘。
夜時,我們住在最便宜的客棧里,相擁著取暖,談天說地直到困倦。
面館掌柜是個秀才,早些年母親累垮了身子,他鄉試落榜后就回家接手了面館,算是子承母業。
白術手腳麻利,很快得到掌柜娘親的賞識,教了她一手做面的功夫。
有一次我坐在字畫攤前,遠遠瞧見白術與秀才并肩而行的身影。
走近了,才看清白術那羞怯的神色,和手里提著的食盒。
她為我帶來了一碗熱乎的陽春面。
「寧寧,今日冬節,阿姐給你做了碗面,快趁熱吃吧。」
我才后知后覺,距離抄家那日竟已過去了兩個多月。
想來這由奢入儉的落魄日子。
也不算太難熬嘛。
8
初雪消融那日,白術給我帶來了一個消息。
城門告示上,似是有我的畫像。
嚇得我立刻收攤,跑去城門探個究竟,生怕是圣上反悔,要抓我這個出家人去流放。
結果看清畫像ṭũ⁻上的小字后,我傻眼了。
唯恐是自己眼花看錯,還揉了好幾遍眼睛。
白術驚訝道:「王爺這是何意,為何要找與你相似的女子做貼身女使?」
我指著紙上的黃金百兩,兩眼放光:「管他是何意,有錢不掙王八蛋!
「白術姐,我要回上京!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好啦,我知道你舍不得秀才,你就待在江南等我回來便好!」
怕被旁人捷足先登,拿了這黃金百兩,我連夜拿著行李登上了去上京城的渡船。
水路雖比陸路快捷,但更加難熬。
十日的路程,我吐了足足有八日。
下渡船時兩眼昏花,腳步虛浮,險些一腳踩空滾下去。
可我絲毫不敢耽擱,雇了輛馬車繼續趕路。
小憩了片刻,剛夢見自己坐在黃金堆成的小山上,就被車夫喊醒。
「小娘子,到地方了!」
我打著哈欠跳下馬車,抬頭看了眼牌匾。
確認是記憶里司徒謹的住處后,我剛踩上臺階,被守在門邊的侍衛攔截:「王爺府邸,閑人勿入!」
我怔愣片刻,指著自己的臉道:「你看我像閑人嗎?」
侍衛這才拿正眼看我,當下就譏笑道:「我看你像個乞丐,快滾一邊去!別在這要飯,礙了王爺的眼!」
不大不小的聲音吸引了過路的行人,他們紛紛停下腳步看熱鬧。
我從包裹里掏出那張告示,給路人看了一圈,最后指著上面的畫像朝那侍衛大聲嚷嚷道:「你作為王爺的隨從,王府的一員,難道不知道你家王爺正在找和畫像相像的人嗎?
「你此時將我攔下,與違抗王爺有何區別?」
侍衛被我說得啞口無言。
圍觀的路人開始指指點點。
如我所料,侍衛被我這麼一唬,立刻就慫了。
我順利入了府。
管家在前頭引路,將我帶到了偏院。
一進屋子,我就看到十幾個美人兒齊刷刷地朝我看來。
有的金釵羅衣,紅妝敷面,也有的荊枝素衣,未施粉黛。
乍一看,每一位都比我本人更像戚以寧。
我則一身粗布衣裳,大麻花辮。
相比之下,我的確更像一個乞丐。
有幾位離得近的美人拿著手帕捂鼻,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棄。
這眼神叫我心頭火起。
然而為了那黃金百兩,我強忍著沒有發作。
索性閉眼休憩,眼不見為凈。
9
醒來時,身邊的美人皆已離開。
我睡眼蒙眬地跟著管家來到司徒謹見客的正院。
剛走進屋子,就聞到了濃郁的草藥香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