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刀萬剮?
剮誰?
剮這個尚且不足月的女嬰??
我莫名道:「我帶著她,自然都是我自愿的。我不自愿,誰還能強迫我不成?」
魏衍身子猛地一顫,喉結滾動,半晌方才擠出一句話來。
「你既自愿,那……我就放心了。」
他這般失魂落魄,弄得我莫名其妙。想到我們闊別已久,他遇見什麼煩心事也不一定,我正想開解開解他,他就已經大踏步走出去,半點沒有想與我敘舊的樣子,接下來的一整天我都再沒見過他的身影。
我尋不見魏侯,卻出乎意料遇見另外一個人。
是屢次見面都鬧得難堪的陸頤。
不知是不是未曾成家的緣故,這一世的陸頤,早早便來到魏侯身邊輔佐。
我注意到他右臂上纏了一個素色白圈,在服喪的樣子。我記得,他家里本該有個姨母的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無人照料,死在疫癥中。
如果真是這樣的話,這一世的陸頤,年不過二十,孤家寡人,獨行于世上。
他不再周身上下都是銳利的少年意氣,仿佛那些棱角都被風沙磨礪殆盡,化成灰,落在他執拗的眼里。
他將我的名字脫口而出,像是尋覓許久終得再見,年年歲歲刻在心上,神情竟然有些癡。
「瑟瑟。」
他說,「瑟瑟,我很冷。」
上一世他便是這樣叫我,然而這一世,我想我們還沒有這樣相熟。
我望著他,平靜道:「陸公子慎言。」
陸頤渾身一顫,然后,大夢初醒般地,眸子里的光慢慢聚攏在一處,低啞地改口道:「錦瑟。」
時值數九寒冬,他身上穿著軍士統一發的軍服。也不是說這衣服不好,然而凡是家里還有人的,一般都會再寄些御寒的衣物來,軍隊里發的東西,哪有自家人做的輕便保暖。
他本該有一件裘皮做成的冬衣,針腳細密,領口壓滿綿密的毛,可惜沒有妻子給他做了。
此情可待成追憶,只是當時已惘然。
我想他大概是記起來了些什麼,然而我并沒有話要同他說。
擦身而過時,陸頤卻突然伸手拽住我。
我皺眉便要拂開,卻被他逼至立柱之下,握住我的手青筋浮現,一副生怕我逃的模樣,然而他眸中痛色難當,近乎祈求地說道:「我只是問你一句話。」
他說,「我常于夢中夢見我有一發妻,名喚瑟瑟,與我相濡以沫。我瞧不清她的面容,然她身形與你極其相似……是你嗎?」
我搖了頭,十分譏諷地同他說:「你可是魔怔了,我數次對你口出惡言,你怎還會做這樣的夢,莫非你心悅于我?」
聽聞我話音里說他下賤,陸頤壓住我的手猛然松開,面色灰白,咬著牙道:「你果然不是她……你如何比得上她……」
「是嗎?」
我淡淡一笑,并不與他辯駁。
我們這般動靜,引起巡邏士兵的動靜,一位著盔甲的領隊走過來,隔在我們兩人中間,沉聲發問:「陸頤,你做什麼?」
態度并不客氣。
從衣服的制式來看,陸頤此刻不過是普通的士卒,沒有人扮成小叫花替他送出緊要軍情,這一世他還沒來得及立大功。
陸頤陰沉著眉道:「說兩句話,有什麼不行?」
領隊極其警告地瞥了他一眼,抱拳朝我行禮,引著我往前面走去。
全軍上下都知我是魏侯的貴客,身份自然比他高貴。
我跟著小將軍往前走,終是忍不住,回頭問了陸頤一句話:「你右手上的鞭傷,可還常常作痛?」
快意橫生。
陸頤聞言,面上霎時血色褪盡。他不管不顧追上來,又被整隊巡邏的軍士以刀劍隔住,只隱約聽見他瘋狂嘶啞道:「你是誰——你究竟是誰?!」
然而他此生也不會得到答案了。
我最終在一處無人的營帳中尋到魏衍。
兩個空了的酒壇滾在他腳下。
我笑道:「數萬人的大軍跟著你,你這個主帥卻跑來這里酗酒,好生不負責任。」
魏侯見我來,默不作聲將坐姿調得規整些,方才不情不愿道:「我尚且清醒,并沒有醉——孩子睡了嗎?」
「這個時辰,自然是睡了,還要多謝你的米湯。」
「無妨,我已遣人出去尋羊奶,應當明日就能尋到。至于你——」魏侯微頓,打量我一眼,悶悶不樂道,「你該好生休養,不該再四處奔走了。」
「多謝掛懷。不提我的事了,我來尋你,是想問一問,今日初初見你,就覺你神情郁郁,可是有什麼煩心事?」
魏衍聞言,垂下眼睫去,鴕鳥一般埋著頭,似是不想看我。
不知為何,雖飲過兩壇酒,卻覺他渾身上下都是刺骨的冷氣。良久的沉默后,才聽他緊著聲問:「他……是什麼樣子的人?」
「嗯?誰?」
「孩子父親。」
我莫名道:「沒見過啊。我若是能尋到孩子的父母,又何必將她帶在身邊。」
「……?」
「……??」
沉默。
沉默是今晚的魏侯。
許久之后,我小心翼翼地試探道:「你該不會以為——」
魏衍猛地呵道:「住口!」
我說:「你臉紅了。」
「我喝酒喝的。」
「哦。」
魏衍又道:「你笑什麼?」
我說:「我并沒有笑。」
魏衍氣鼓鼓道:「你分明已經憋得發抖了。」
我終于再也忍不住,捧著腹大笑出聲:「久聞魏侯算無遺策,今日算是見識了。
我們分別是在春日,如今不過深冬,我就算有孕,怎麼可能來得及生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