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
魏衍沉默片刻，道：「再撿一個給我。」 

我：「……？」 

仰起頭來，卻見魏衍眼底揶揄笑意，他勾了唇角道：「喜歡什麼樣的款式，可叫匠人畫幾個花樣子給你。」 

我搖搖頭：「只最普通的圓鐲就可以。」

魏侯的人出馬，找到當地最好的工匠，也不過一盞茶工夫。 

做玉鐲需要時日，不多不少，剛好是我返回定陽再回來云州的時間，顯得我舟車勞頓回去一趟實在多此一舉。   

沒有事情做的時候，我就在水榭旁的亭臺處撫琴。 

有時與魏衍手談，論及天下大勢，我竟也能與他接上幾句。魏侯驚異，問我怎知這些。 

我一個鄉野的琴師，不曾出過云州，確實不該有這樣的見地。 

然而，我畢竟是重活一世了。 

那些山河破碎，滿目瘡痍，不是白看過來的。 

我無限唏噓地答他：「皇室孱弱，干戈四起，百姓朝不保夕，流離失所，哪里還有什麼局外人。天下盼明君久矣。」

魏侯斂目，忽起身揮袖，抽劍斬斷棋盤，生出睥睨天下的氣勢。   

他靜靜注視著散落一地的棋子，沉聲道：「我魏衍在此立誓，有生之年，必還天下海晏河清。」 

我頷首看他，心中莫名一動。 

前世各諸侯競相稱王，唯有魏侯一直打著勤王的名號。他治軍嚴明，不曾屠城，不曾殺降，大軍所過之處皆不曾劫掠百姓。至我重生時，他麾下大軍已攻破長安，挾天子而令諸侯。 

他的夙愿定能實現。

玉環做好那日，魏衍親自來送。 

我戴上心心念念的首飾，放到日光底下翻來覆去地看，再一眨眼，不知怎的就落下淚來。 

我說：「你是否覺得我太過虛榮，一個琴師，哪里值當戴這麼好的平安鐲，平白糟踐至寶。

」   

魏衍卻搖了頭道：「不覺得，你最寶貴。」 

日光透過枝頭青葉，碎金一般鋪陳下來。

我微微睜大了眼，就見魏衍湊近，指腹劃過臉頰，那一滴淚便被他輕輕抹掉。 

他說：「區區一塊玉碧，不及你珍貴萬一，被你喜歡是它的福氣。」 

我頓在原地，半晌方道：「多謝你寬慰。」 

魏衍認真道：「真心所言，不是寬慰。」 

不過說話片刻，又有侍從來請魏侯，最新的軍報送來了。   

我抬起頭，恰見數只信鴿飛進魏衍書房。 

他實在太忙。

等玉鐲做好的這幾日，我已多次見他房內燈火徹夜不熄。戰火暫時還沒有燒到云州來，全仰仗他在諸多勢力中辛苦斡旋。 

他有他的家國道義，我亦有想要彌補的遺憾。 

陪陸頤輾轉謀生那些年，我見過反應不及喪生在馬蹄之下的女童，見過突然生產的路邊婦人，也見過在戰亂中和家人走失的孩童。 

我想重活一世，我也不只為了一對玉鐲而來。 

翌日我將玉鐲做禮獻于魏侯，托請他替我看顧師傅，亂世之中，她年邁體弱，我放心不下。   

魏衍目光沉沉注視著我：「我原以為你很喜歡這對鐲子。」

我說：「我對玉鐲有執念，的確很是喜歡，但戴上一戴也就覺得圓滿了，不能讓它鐐銬一般鎖住我往后余生。」 

魏衍又問：「你將你師傅托付于我，世道這樣亂，你一個女兒家又要去哪里？」 

「我有未竟之事，想去看看能否挽救彌補，但求無愧于心。」 

魏衍沉默良久，然終究未出聲阻攔，只是將我鬢上一枚發簪扶正。 

「我原想將你帶在身邊，但既然你有要做的事情，我想我該放手讓你去做，唯愿你圓滿平安，我亦將逐鹿中原，期盼再見之時，你我都能完成心之所愿。

」

07   

再遇魏衍是在深冬。 

這段時日，我四處奔走，于千鈞一發之際救下馬蹄下的女童，帶著剪刀和熱水「恰巧」撞見路邊生產的夫人，在不安的孩童剛想離開原地去四處找尋久去未歸的母親時，告訴他不必亂走，母親不過耽擱片刻就回。

行至松陽坡，我于河邊撿到一個女嬰。

女嬰尚且不足滿月，哭聲孱弱，身側有鴉鳥環繞。

這樣的亂世，被丟棄的女嬰，實在常見。 

因為我自己就曾經是。 

我嘆了一口氣，俯身把女嬰抱起來。我自己所食不過粗糲干糧，然而這般年紀的嬰孩還需要吃奶，只有太平的地方才有羊奶。   

世道越來越亂，我依著記憶往安定的地方走，就這樣與魏侯的大軍撞上。魏衍這里沒有羊奶，但有果腹的米糊，半碗米湯喝下，女嬰終于飽腹睡去。我自己一人帶個哭啼不休的嬰孩，還要提防流寇亂民，已經許久沒有睡過囫圇覺，既得安穩的住所，拍著孩子就累倒在椅上。 

再醒來時，我在魏侯營帳，身下墊著獸皮，身上蓋著厚厚的大氅。

魏衍持劍坐于我榻前，察覺我醒，他轉過身來，漆黑的眸子又沉又冷，黑壓壓的看不見底，很是生硬道：「這里安全，再睡會兒吧。」

我撐起身來，問：「孩子呢？」

魏衍指尖微不可察地輕輕一顫，他近乎茫然地替我捏了一捏被角，才蒼白著唇色道：「孩子睡醒怕鬧你，我叫人帶下去照料了……這個孩子，是你自愿的嗎……如果不是，我必將他千刀萬剮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