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一想，魏衍生母早逝，他父親后娶的夫人一直視他為眼中釘，他身邊又有陛下安插的眼線。世人羨他年紀輕輕就承得侯爵之位，卻不知，錦衣之下如履薄冰，是不得不假死脫身，每一步都行得艱難。   

我日日都在四方的小院中曬太陽，柴門被人叩響，我推門出去，來人竟是陸頤。 

陸頤不曾進門，只是立于階下。他穿得單薄，袖口處毛邊起絮，嘴唇因為干燥而開裂，仍舊一副年少落魄的模樣。

他說：「我想不明白。 

「我聽媒人講，你是性情溫順的姑娘，素來有禮。我觀察過你幾日，你對你師傅、對鋪子里的客人，甚至對出言不遜的地痞流氓都能和氣地說話，對何獨獨對我百般侮辱？是因為我清貧低賤，同你提親辱沒了你，讓你蒙羞？」

他竟然是來問這個的。

那一日媒婆上門，說得天花亂墜，卻有一言不曾說錯。她說陸頤有鴻鵠志，未來必定前程遠大，光明燦爛。

但我看重的，不過是攜手共進、一心一意的良人。   

我搖搖頭，說：「不是。不管你信不信，我不曾嫌你清貧。」 

「那為何拒婚？」

我想了想，說：「你聽媒人說起我的賢良，故而上門求娶，可是，我為什麼要做你的賢妻？我嫁給你，你會對我好嗎？」 

陸頤愣怔，隨即擰眉道：「倘若你嫁我，就是我發妻，我自然會待你好。」

「你要怎樣待我？倘若我生死一線，你是否獨活？倘若你腹中饑餓又好不容易得到一點鹿肉，你是否忍住全留給我？倘若你得到稀世的珍寶，又是否盡數奉于我的掌上？」

「你說這些，我未必不能做到。

」

「是嗎——」   

我微頓，然后輕道，「那倘若，你遇見天降的好姻緣，是你心心念念、記掛了很多年的人，你又該怎麼辦？」 

陸頤篤定道：「沒有這樣的人。我既來同你提親，自然是誠心而來，又哪里有什麼心心念念、記掛了很多年的人。」

我悵然道：「你現在沒有，將來就有了。我與其拼盡全力去對你好，還不如好好地待自己。若有難得的鹿肉，我便自己吃了充饑；若有珍寶，我便打磨成自己喜歡的玉器，何其痛快。」

我伸出手去，日光下，白凈的雙手溫暖干燥，甲貝渾圓飽滿，一點繭子也沒有。 

我說：「你看看我的手，一個琴師最寶貴就是這一雙手，我前些日子遇險，近來閉門不出，就是為了要把這一雙手養回來。我能將自己養得如珠如玉，為什麼要把力氣花費在你身上，去給你洗衣做飯，同你患難與共，白白糟蹋我這一雙手？」 

陸頤抿著唇看我，眼眸漆黑如墨，良久，倏而出聲，滿是不甘。

「那魏侯呢？」   

「什麼？」 

「你以莫名可笑的理由拒我求婚，那魏侯呢——難道他就會待你始終如一，難道他就不會遇見心心念念、記掛了很多年的人？」 

我微微皺眉，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扯上魏侯，但我還是答他：「魏侯有沒有心上人，不關我的事，他待我怎麼樣，我也并不關心。 

「況且，魏侯未必是，而你，你確鑿就是那薄情寡義、狼心狗肺之徒，你不值當我嫁！」 

猝不及防又遭侮辱，陸頤目眥欲裂，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，窒悶到連嗓音都變得嘶啞：「為什麼，為什麼你對我下這樣的判語，難道你還會相面不成？」

我不會相面，薄情寡義狼心狗肺八個字，是我傾盡心血試出來的。

狂風起，橫沙立土。   

我決絕地轉身，只留下一句話。 

「你這樣的人，不配與我說話。此生勿復相見！」 

06

傷好以后，我依記憶，于上陽城郊取得芙蓉石。

我來的時候，一人一馬，扮作走親的村婦。

再想回去，卻遇難題。

前世我曾在重重盤查中送出緊要軍報，如今要藏匿一塊芙蓉石，也不在話下。   

只是，我想要的并非整塊玉璧，而是一對好好彌補自己的玉鐲。 

想要玉鐲，需先尋匠人。 

然而我此時不過一個琴師，普普通通一出手，就是絕世珍寶，猶如三歲小兒抱金磚于鬧事。

這芙蓉石，我能取巧尋到，卻護它不住。

思來想去，再沒人比魏侯合適，權勢是最好的護身符，他的東西，想來也沒人敢搶。

定陽上陽都屬云州，乃是魏侯封地所在。 

于是我揮鞭向南，至魏侯住處。   

許久不見，魏侯華貴依舊，著暗紫常服，上繡金蓮紋樣。他見我手中花枝，鄭重了神色，屏退左右，沉聲問道：「有什麼事？」 

我說：「我想要一對玉鐲。」

魏衍本是凝神仔細聽的，卻只聽到一個小女兒的要求，不由啞然失笑。

他把那已經干枯的花枝又推回給我，唇畔牽起笑道：「不過一對玉鐲，還不值當你用這個。你想要什麼樣的首飾，待會我陪你去珍寶閣看。」

我搖搖頭，從隨身包袱中取出層層包裹的芙蓉石，神情比他更加鄭重。 

「我只要這一對，我帶了原石來。」

魏衍無奈于我的執拗，然而布條層層解開，露出琉璃石的真容，渾然天成，半點雜質也無，就連見多識廣的魏侯也噤聲，而后驚嘆道：「你從哪里來的？」

我面無表情：「踏青撿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