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以身入局,要裝出一副日常景象,卻連累我一同做了餌。若非我足夠機靈,此刻已經是刀下亡魂。我不與你計較,是看在焦尾琴斷的面上。我不過問你的謀劃,而你卻要來試探我的底細,試問天底下,哪里有這樣的道理?」
山月把魏衍影子拉得斜長,他靜靜注視著我,半晌略一抬手,竟然是個棄子認輸的姿勢,他說:「沒想到你是這樣厲害的姑娘。」
這時獵來的山兔也烤得差不多,我把它從火堆上取下來,拆了肉,分給魏衍幾塊碎小的部位。
魏侯捧著碎骨陷入沉默,大抵是沒有想到自己只得到這麼一個待遇。
可是春寒料峭,夜深霧又重。
山兔只有一只,我自然要先緊著自己。
我想這并沒有什麼不妥。
但魏侯好似并不這麼認為,他伸出手來討要,帶著莫名其妙的理直氣壯,皺著眉問:「難道不應當一人一半?」
我也跟著皺眉,「為什麼要一人一半?」
并非戲言。
我已經從陸頤處學會一個道理,倘若自己都不對自己好,卻指望旁人好好待自己,是十分幼稚可笑的事情。
魏衍有手下在四處尋他,我卻沒有。
山腹危機四伏,我一個女郎,更應當吃飽喝足,保存體力。
魏衍道:「我原以為,你是心地善良的女子。」
「那你想錯了,我并不是。」
「……」
我同魏侯微微笑,但到底,還是又多分他一條腿肉,仁至義盡。
不確定是否有追兵,我和魏侯沒有冒險折返。
我問魏侯,他要「死」幾天?
魏侯算了算,說:「兩日足夠。」
他腿腳不便,我出去尋了野果,又重新獵得野兔,剩下的時間,兩個人大眼瞪小眼。
最無聊的時刻,以樹枝在地上畫下棋格,兩人對弈。
魏衍贏過兩盤,把手中木棍一丟,懶懶靠在石壁上,嘴角牽出愜意的笑。
「我昨夜做夢,夢中并沒有你,我自Ṭũ̂⁽己在懸崖下挨了一個夜晚,雖然死里逃生,卻是又饑又寒。然而夢醒,身旁火堆未熄,且有兔肉果腹,竟然覺得這破落山洞,勝過廣廈萬千,實是再舒服不過的去處。可見人生是否圓滿,全然都是比較出來的。」
他夢中所見,想是前世經歷。然則我輸掉兩盤棋,心情正壞,對他的人生感悟,并沒有接話的打算,只是指著泥濘臟污的裙擺生氣:「這破落山洞,你當我想來?我無妄之災,拜誰所賜?」
魏衍抬手討饒:「在下錯了,多有得罪。」
我回過神來,對上他眼底笑意,有瞬間恍惚。
大名鼎鼎的魏侯,竟也會搭了手,同一個姑娘告饒。
這是在做什麼?
及至黃昏時分,谷中傳來三聲極其悠長的鳥鳴,他的人終于姍姍來遲。
依舊是蒙面的侍衛,只是不是上次那一個。
他身邊侍衛眾多,換了一個,倒也沒什麼。但出乎意料,來的人里,居然有陸頤。
陸頤似乎也沒想到會在此處碰見我,怔在原地,長睫垂下,眸中情緒翻涌。
我亦是停住腳步。
原來他搭上魏侯這條線,這樣早。
這般變化自然逃不過魏侯的眼,他微側過頭:「你們認識?」
瞞也沒有用,這是一查就能查出來的事。
我坦然道:「認識,我們議過親。」
魏衍的聲音微微發緊,狀似不經意瞥過陸頤,而后回過頭來問我:「議過親,然后呢?」
然后呢——
然后,他找到他口中記恨多年的仇人。
是曾當眾凌辱過他的世家小姐。
他想要折辱她,到頭把自己算計進去。
他們本就有婚約,破鏡重圓,寫就佳話。
襯得我掏心掏肺對他那許多年,十分可笑。
陸頤始終很緊繃地看我。
我以熱茶潑面,言語辱他,如今再當著魏侯的面說出看他不起,足夠再一次叫他顏面掃地,然而我只是極輕極淡地說:
「并沒有什麼然后,我和他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。」
但不知為何,聽到我這句話,陸頤并沒有松一口氣,反而面露迷茫,皺眉陷入思索。
前一世的事情,至今想來仍舊心口酸澀,疼痛難當。我倦怠地闔上眼,再睜開,見前方枝頭探出一枝早開的春杏。
我越過陸頤,邁步往前走去,到那了才發現花枝瞧著不高,伸手卻夠不著。
身后有人走近,腳步聲一輕一重,魏衍抬手把杏花折下,塞到我掌心,又把侍從遞來的鴉青大氅蓋到我肩頭,垂著眼道:「我此番謀劃,以身涉險,卻牽累到你,差點鑄成大錯。我欠你一份情,往后你若有什麼需要的、想要的,就拿著這株杏花來找我,我必傾盡全力,替你做到。」
魏侯一諾,千金難求。
我望向他撐著的手杖,仰起頭來,誠心實意地同他笑一笑:「好好找個大夫瞧瞧吧,你生得這麼好看,可別瘸了。」
05
本是要去尋芙蓉石,卻不承想出師未捷先傷手。
非但不能出遠門,連看鋪子調琴這樣的小事做起來也不甚方便。
師傅寬厚,許我在家中休養。
我想起前世確實曾經聽聞,石梁寺遭了盜匪,僧人死了大半,官府還派人前去查案。
那時候忙著繡嫁衣,對這樣駭人聽聞的命案,也不曾細究,原來背后竟同魏侯有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