連太醫院的院首都有些動容:「若不是親生母女,豈會如此付出?」
太后看我的目光也越來越柔和,很多次她輕攬著我的肩膀,撫摸著我的頭發,臉上流露出疼愛之色。
就仿佛我們真的是一對分別多年后又重逢的母女。
然而一切在柳凝深出現那天,分崩離析。
08
柳凝深是在一個清晨入宮的。
等到了我請安的時候,她已經在太后的殿里了。
我在太后的殿前跪了一個時辰,仍然不被允許入內。
門口的太監勸我:「您先請回吧。」我眼眶通紅,「母后不愿見我嗎?」
太監嘆口氣。
我想了想,褪下一對金鐲子,塞給太監。
「喲,您這是干什麼?快拿回去。」太監嘴上說著,手卻沒松開那對沉甸甸的鐲子。
「公公行行好,能否提點我一下?」我楚楚可憐道,「我與那位到底誰真誰假,至少也該有個當堂對質的機會,怎麼她一回來,母后連見我都不愿意了呢?」
太監眼瞟著四下無人,飛快地將金鐲子塞入懷中,然后嘆氣道:「是因為皇上。」
幾乎是話音剛落,明黃色的龍袍出現在了遠處。
09
太監立刻噤聲退下。
皇上走向太后的寢殿,龍袍的下擺滑過我的眼前。
我叩拜:「臣女見過皇上。」
他并不停留,甚至不低頭看我一眼。
為什麼那太監說「是因為皇上」?
明明尋陽公主在世時根本不認識皇上,為何皇上能夠影響到太后的決定?
電光石火間,我突然明白了。
不知哪來的勇氣,我膝行上前,一把拽住皇上的袍角。
身后的太監急了:「大膽——」
「是因為她能祈雨嗎?」我低聲問。
皇上的腳步微微一頓。
但他并不停留,繼續向前走。
身后的太監已經上前要拉扯我,我甩開他們,急促道:「如果是假的呢?」
皇上的腳步停下了。
他揮開上前的太監,蹲下身來看著我。
那雙眼睛像是潭水,清澈,但是深得想要把人吞進去,死無葬身之地。
我深吸一口氣:「是假的,這世上如果真有人能夠與天相通,那只可能是皇上這個天子,她算什麼東西,能夠左右上天的旨意?」
皇上看著我,他突然笑了。
「隨朕來。」
10
我知道我賭對了。
皇上在乎的不是尋陽公主,對他而言,那個十幾年前就死去的小女孩只是個陌生人,是誰都行。
但他在乎神女。
柳凝深之前在江州斬殺妖女、治理河患。
現今又在朱州為民祈雨、免去旱災。
這是皇上真正關心的,他在意的不是親情,而是江山社稷,是皇權穩固。
太后顯然沒有認為我是冒牌貨,如果真是那樣,我應該已經因為欺君之罪被處死了。
之所以讓我活著卻又冷落我,就是因為無法確認尋陽公主是誰,但柳凝深不能得罪。
但如果——
神女也是假的呢?
御書房里,龍涎香氣息淡淡。
我對皇上叩首:「柳氏并不能祈雨,她只是能預知。」
「預知?」
「預知災患何時停止,然后在準確的時間點登臺作法,顯得像災患停止是因為她,但其實無論她作不作法,災患本就會停止。」
皇上淡淡道:「你是如何得知的?」
我沉默。
「因為我的女兒。」
「你的女兒?」
「皇上不必裝了,您應該查過我吧?」我說,「在來京城前,我是江城的采藥女,沈召是我的丈夫,我們有個女兒,死在柳凝深的祭典里。
」
皇上神色不動。
「我女兒是個很好的孩子,自己都吃不飽,還掰半塊饅頭給老乞丐。鄰居的奶奶眼睛疼,說是滴了露水就好些,她就每天天不亮上山收集露水。
「皇上,如果這天下真有愛世人的神女,那神女應該是我的寧寧。」我輕聲道,「她死后,我無數次地想,為什麼像柳凝深這樣的惡人也可以終止水患。
「唯一的答案就是,水患本就要終止,那是上蒼保佑皇上的社稷,與任何人力無關。」
皇上看著窗外的陽光。
他提前遣退了所有侍從,室內只有我們兩個人,稀薄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,恍惚得讓我有些看不真切。
他轉過頭:
「你說的朕知道了,她是不是神女,朕自會有辦法去分辨。
「現在,朕有個問題。」
他來到我面前,彎下身,深潭一樣的雙眸牢牢地對上我的眼睛:
「你真的,沒有見過朕嗎?」
11
我跪在那里,陽光照在我的身上,我卻無端覺得冷。
內心有個直覺在提醒我,這個問題很重要,答錯了就是萬劫不復。
我呆在那里,良久,低聲說:
「沒有。」
話音出口我便感覺自己答錯了,因為皇上低垂眼簾,眸中閃過了難掩的失落。
他輕輕呼出一口氣,面容恢復了冷漠。
「你退下吧。」
他不再看我。
我走出御書房,暮色四合。
汪福海在門口等我,我扶著他的手回別苑。
待到只剩下我們兩個,我才低聲道:「汪福海,能不能再給我講講皇上的經歷?」
我之前沒有太花心思在皇帝身上,因為覺得對尋陽公主來說,他只是個陌生人,我的精力還是應當放在太后身上。
但現在,直覺告訴我,我錯了。
「皇上是端宜太子的世孫,端宜太子得罪了世祖,一度被廢為庶人,發配江州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