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兒死后第二年,我去了京城。
京中人都問我:「你找何人?」
我答:「找我孩子的父親,他叫沈召。」
所有人都笑,他們說沈召是京城第一貴公子。
「人家如今是尋陽公主的駙馬爺,豈是你能癡心妄想的?」
我也笑。
太好了,我要殺的,正是駙馬爺。
01
我入京城那天,正趕上祈福大典。
臺子足有三丈高,背后豎著朱紅立柱,上面描繪著公主的畫像。
茶館前的人們議論紛紛:
「這便是尋陽公主嗎?」
「公主當真是傾國傾城,難怪如高嶺之花般的沈家公子也對她一見鐘情。」
我背著包袱,坐在茶館前,端茶的大娘見我不像京城本地人,跟我搭話:「小娘子這是來京尋人?」
「嗯。」
「尋的是什麼人?大娘我門路廣,或許可幫你打聽一二。」
我指指畫像:「不用找了,我就找她。」
大娘愣了愣,和周圍的茶客們一起發出哄笑。
「她找的居然是尋陽公主!」
「看她這鄉下來的窮酸樣,公主府她都進不去吧。」
我放下茶杯:「你們說她是尋陽公主,可尋陽公主不是已經過世十幾年了嗎?」
尋陽公主,太后的獨生女,集所有榮寵于一身。
奈何佳人不壽,七歲那年就因病夭亡,是太后與皇上的至哀至痛。
「哎呀,你們外地人消息就是慢,還不知道吧?這一位就是尋陽公主轉世。」大娘尊敬地遙指柳凝深的畫像。
原來如此。
我淡淡地想,這可真是命中的緣分。
我們一直在爭搶同一個東西,無論是當初的沈召,還是如今這個公主的身份。
茶館的客人們議論著這位轉世的尋陽公主,說她一出現就帶著吉兆,南邊原本河患肆虐,水災嚴重,結果她一出現,便將妖女沉江、令河神息怒,挽救了萬千黎民百姓的性命。
隱居南方多年的沈召公子將她護送回京,二人生出感情,由此展開一段佳話。
我聽著,嘴角泛起一抹冷笑。
多好啊,多好。
我的女兒死在河底,尸骨腐爛成泥。
她的父親娶了兇手,即將洞房花燭。
大娘見我冷笑,莫名其妙地問道:「小娘子,你到底是什麼人,一會兒打聽尋陽公主,一會兒打聽沈公子,莫不是有什麼瘋病吧?」
我并不回答,只是捧起熱茶,摘下覆面的紗巾。
容顏露出的那一刻,我聽到不遠處當啷一聲脆響。
是個穿紫衣的老太監,他方才一直坐在里面的雅座喝茶,此刻目光正落在我身上。
在看清我眉眼的瞬間,他手中的茶盞落在地上,摔了個粉碎。
「茶葉陳了,用的也非山泉水,不夠清甜。」我只飲了一口,便搖搖頭。
看向老太監,我輕聲道:「汪德海,還是你泡的茶最好喝。」
老太監呆呆地望著我。
他站起來,腳步踉蹌地朝我走來。
「汪總管,您這是做什麼?」旁邊的客人們忙不迭地攙扶,「大膽,汪總管的名字豈是你能夠……」
不怪他們惶恐。
汪德海是宮里的紅人,在太后面前都說得上話。今日不知有多少人是因為想要和他攀上點交情,才來這間茶館喝茶的。
然而下一瞬,這位汪總管便在我面前跪了下來。
他抬起頭,看著我的臉,花白的眉毛下蓄了淚。
「殿下?」他顫抖著問。
我嘆道:「你老啦,面皮皺得像灌湯包。誒,這個你贖回來啦?」
我指著他脖子上掛的金玉鎖。
汪德海的淚落了下來,他重重叩頭。
「奴才給尋陽公主殿下請安!」
滿座嘩然。
我站起身,望著這繁華的街肆,神色清冷又寂寥。
茶館的消息總是傳得飛速,相信很快,所有人都會得到一個消息——
真正的尋陽公主,回來了。
02
其實我根本不是尋陽公主。
我是個采藥女,清晨沾著露水下山,傍晚沐著月色歸來。
十七歲那年我救了個穿白衣的公子,他說他叫沈召,是個普通的書生。
他夸我:「阿月,你的眼睛生得真是好,像是綴滿了星星的湖。」
我沒讀過書,不識字,從小母親只會打罵我,說我是陰陽眼,死人臉。村中的鄰居也總說我能看到鬼魂,是不吉之人。
從沒有人這麼溫柔地對我說過話,從沒有人用這麼美的字眼形容我。
我的日子從此有了歡喜。
一年后我與沈召成了親,他辦學堂,我辦醫館,又過一年,我們有了女兒。
沈召讓我給女兒取個名字,我說:「叫寧寧吧,愿歲月安寧,人心寧和。」
這是我在學堂上聽來的話,真是一句好話,代表著我對生活所有的期許。
沈召眼神微動,他低頭逗女兒:「寧寧,寧寧……」
叫這個名字時他唇齒間有無比的溫柔。
我以為這是他對女兒的愛。
直到六年后我才知道,因為他愛的女人,小字叫——
凝凝。
03
凝凝,她的名字叫柳凝深。
沈召十歲那年,父親寵妾滅妻導致他母親慘死,沈召一個人為母親送葬,回程時被困在風雪里,又冷又餓,差一點死掉。
那時是一個小女孩將沈召救上了自己的馬車,她給沈召喂了熱湯,把自己的手爐塞進沈召懷里。
她還對沈召說:「你要相信,這個世上總會有人愛你。
」
那個女孩就是柳凝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