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……這是誰罰你下跪了?」
「沒有人罰,是我自己跪的。」
季辭在太后跟前跪了將近三個時辰,從正午跪到下午,請太后收回成命。
太后眼看著季辭一副「不答應我我就跪到天荒地老」的姿態,終于無奈松了口。
郡主傷心欲絕,捂著臉跑出宮。
我看著季辭帶著幾分得意和我說他跪贏了太后這件事,不知道說什麼好。
干脆送上了兩個親親安慰他。
季辭被我親高興了,抱住我,緊緊的,像是這一生都不愿放開。
我們一起看著銀杏葉落,看云卷云舒。
惟愿這一生,能夠一直這樣平淡又幸福。
18
番外·二
季辭原本以為,他會死在那個冬天。
所有人都喊著「掃把星」,將他趕出家門,驅逐到破廟。
天氣很冷,滴水成冰。
他抱著爹娘的牌位,蜷縮在墻角,想著像他這樣的人,死了也好。
死了,就不用再連累別人了。
直到旁邊伸出了一只手。
白皙,纖細,將剛烤好的紅薯塞進他懷里。
懷里驟然多出的溫暖讓他一瞬間停止了關于死亡的思考,讓他抬頭望過去。
是同村的姑娘,爹娘死后便一個人住,比他大三四歲的樣子。
姑娘名叫沈素,提著燈籠,燭火的光映著她的臉,看著很溫柔。
饑餓的本能讓他狼吞虎咽的吃掉了紅薯。
那時他想,這位姐姐真的是好人,讓他死前還能吃一頓飽飯。
他沒想到,沈素接下來又說了一句。
「不夠的話,我家里還煮了粥,想吃的話就跟我走。」
到了沈素家門外后,他才反應過來,他原來是不想死的。
他渴望溫暖,渴望一個能夠關心他、愛他的人。
可他生來不詳,他怎能把禍患帶給唯一愿意對他好的沈素?
所以他喝了粥便回了破廟。
只有這種地方,才是他應該待的。
他以為,沈素對他的那點點善意,只是曇花一現。
畢竟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天煞孤星,連他親大伯都恨不得他去死。
卻沒想到,沈素接二連三去看他。
踩著雪,逆著光,將溫暖帶給他這個深淵底下的人。
哪怕所有人都勸她遠離不祥之人,她也沒聽。
一門心思,執拗的對他好。
更是為了他得罪了村里人,因為和他站在一起而被針對,甚至被驅趕。
他愧疚萬分,她卻不以為意。
還帶他來了鎮上,和他一起重新生活。
他喚沈素為阿姐。
阿姐總是有數不清的奇思妙想,能做出很多讓人嘖嘖稱奇贊嘆不已的東西。
無論是食物,還是衣物。
沈素用辛苦賺下的大半身家,送他去最好的書院,還為我請了最好的先生。
還無數次的告訴他,他從不是掃把星,他和所有人一樣,是珍貴的,來人世一遭是體會愛與被愛的。
沈素給了他很多很多。
他敬重她,仰慕她,同時也……喜歡她。
可他從不敢說。
直到某一天夜里,他做了一個夢。
夢里的他在被驅趕到破廟的那個夜里,被凍僵昏死,隔天被丟去了亂葬崗。
僅剩一口氣的時候,一個屠夫經過,以為他死了,把他丟在了拉著豬肉的車上。
屠夫不是尋常屠夫,他砍的不只有豬,還有人。
他會將落單的人砍殺,然后割肉剔骨,當成豬肉賣。
在屠夫的刀將要砍斷他的脖子時,他醒了。
求生的本能讓他抓過了旁邊的殺豬刀朝著屠夫劈過去,屠夫下意識舉手擋頭,于是他的刀砍掉了屠夫的半個手掌。
屠夫驚嘆他的狠勁兒,沒殺他,決定把他培養成接班的。
于是他也成了屠夫。
磨的鋒利的殺豬刀輕而易舉就能砍斷骨頭,割開皮肉,內臟這種下水便宜賣,精瘦肉賣的價要更高。
日復一日的殺戮里,柔軟的心腸逐漸磨的硬如石頭。
后來屠夫死了,他再找別的營生的時候,因心狠手辣被玄衣衛看中。
人一旦陷進了欲望漩渦中,便再難掙脫。
他被欺辱,被束縛,被利用。
他想著只有爬到最高位,才能結束這一切。
于是他不斷沉淪,整個人越發的陰森詭譎。
他的一雙手,除了攪弄風云,就是屠人性命,沾滿血腥。
最終泥足深陷,再難回頭。
一直到死的那一刻,他恍然間發現,他來到這個人間,也不過二十三年,卻做了數不盡的惡事。
忽然,他聽到了一個聲音。
熟悉又陌生,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話語聲。
「季辭他本不該是這樣的,他也是可憐人,可惜作者不愛他,不愿救贖他,如果我能救他就好了……」
下一刻,他恍惚間回到了曾經那個破廟。
溫婉秀麗的女孩子舉著燈籠,微微俯身,將一個烤紅薯塞給他。
那雙水潤漆黑的眼眸中,盛著悲憫,也盛著溫柔。
是了……
有人來救他了。
那是他的阿姐。
也是他的素素。
再睜眼,他回到了再平常不過的夏日午后。
他在看書時睡了過去,沈素沒有打擾他,在旁邊輕輕替他扇著扇子。
那個夢帶來的所有陰暗丑陋血腥骯臟,都在悄然褪去。
他一直注視著沈素,直到沈素問了一句。
「看我做什麼?」
他才搖了搖頭,啞聲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