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每一個數字背后,都曾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。
他們是誰的母親,誰的兒子,誰的朋友,與誰相依為命。
剖開他們的胸膛,原來那樣卑微如塵的人,也有一顆會跳動的心臟,也會流血、也會痛。
在這一刻,他終于意識到,他發出的每一個「為什麼」,每一份不解,每一份質疑,其背后原來只有一個殘酷的含義——
你,活,該。
你生來是被欺辱的、受壓迫的,命運選擇了你,所以你只能忍耐、承受、順從。
原來這竟是一種不辨是非的暴論。
原來這竟是特權階級對百姓字字泣血的叩問的殘忍鎮壓。
原來是這樣。
原來是這樣。
血淚從他右眼滾落,他直視我的眼:「我答應你。」
11
和衛家聯盟后,我與太子的爭斗愈演愈烈。
今日他參我一本,說我假公濟私;明日我參他一本,說他玩忽職守。
每當我們在朝上起爭執,皇上總是偏袒我。
長此以往,我的勢力越來越大。
看似是他心疼我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,實則他是想借我敲打太子。
但太子卻看不清這點。
他愈來愈惱火,開始造謠,說我營私舞弊、黨同伐異,危害了王朝根基。
帽子越扣越大。
最后我直接掀了桌子。
我用御史監察之權,上稟皇帝:「臣觀太子有謀反之心。」
「什麼?!」
我是私下和皇上單獨說的,他聽后震驚。
畢竟,他只是覺得太子野心勃勃,沒想到他竟然真能干出篡位之事。
但他并沒有太過慌張。
目前能威脅到他的只有衛府禁軍,而以他對衛云諫的了解,此人政見保守,不會參與權斗。
他沉吟片刻,轉而想到我們二人之間的爭斗:「你可有證據?」
他意味深長:「倘若是為己私欲,信口開河,就算是你,我也保不了。」
謀反是死罪,我舉出這個罪名,是想讓太子死。
反之,如果最后被證明我是在造謠,則我死。
不成功則成仁。
我頷首:「自然。」
皇上一錘定音:「明日你們二人,當堂對質罷。」
12
當晚,衛云諫聽了經過,略震驚:「你有證據?」
我坦然:「沒有。」
「那你怎麼敢——」
我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,示意他噤聲。
指尖在地圖上的一個位置圈了下。
「宣平門,朝臣覲見皇帝的必經之門。」
「其外是平野,易于埋伏軍隊發動進攻。」
「最后,門外駐扎的禁軍曾是你的部下,收買起來很方便。」
我對他眨了眨眼睛。
13
次日,我與太子在進宮路上相遇。
他嗤笑:「皇妹,沒有證據的事也敢亂說,小心掉了腦袋。」
「還是說,你想造偽證?
「可惜,假的就是假的,再怎麼也變不了真的。」
我睜大眼睛看他:「假的成不了真的麼?」
他又笑:「皇妹,縱然你恢復了身份,但你不明白成長環境對人的重要性。」
「你自小生長在貧賤之地,溫飽尚且困難,逞論學習帝王之術呢?」
「而我自小有太傅持教、名臣輔佐,讀帝王資鑒,學御下心術、治民方略,你拿什麼與我爭?」
扔下這句話,他揚長而去。
我看他離去的背影,搖搖頭。
紙上談兵,柔寡好儒。
真正的帝王心術從不在于所謂儒家賢書,而在于與各色人打交道,了解各階層的生存狀態,掌握社會運行規律,打造自己的政治班底。
而恰好,我在這方面有得天獨厚的有勢。
我接過部下遞來的弩箭。
瞇眼,瞄準太子的背影。
前方傳來高呼:「太子殿下小心——」
但是來不及了。
我已經松開手,箭矢已經離弦,射穿太子的胸膛。
血濺三尺。
我沒有停,率領精兵直入皇宮。
一路殺到坐在高位的皇帝面前。
他還沒反應過來。
我拉弓,搭箭,對準皇帝。
那是一場與我有幾分相似的臉。
卻更臃腫、蒼老、無能。
我輕聲問皇上:「假的,成不了真的麼?」
也許太子并不明白,所謂「謀反」只是借口。
我沒有證據,卻能逼皇帝認下這個罪。
他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。
提筆寫下詔書——
太子意圖謀反,在亂戰中身死;公主護駕有功,賢德表明、忠敬誠直,立為太女。
三個月后,皇帝退位,太女登基。
新帝治國以來,政治清明,國力強盛。濟世愛民,兼容并蓄,繁榮開放。
是為盛世。
14
在很多年以后,真假公主的故事已廣為流傳。
衛云諫在一個深夜,叩開了我的門。
他只是沉默著,攤開手,那上面躺著一枚銅幣,是反面。
他把硬幣翻了一面。
兩面竟然一模一樣。
我倒吸一口氣。
又被發現了啊。
許久,我無奈。
「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,你想要什麼補償嗎?」
「升官、封爵、錢財、土地,都可以。」
「不,陛下。」
「您治國以來,政通人和,天下太平。我對您當初的欺瞞并無任何埋怨,因為那是我一生中做過最正確的事。」
「只是,在很多年以后,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。」
「這困擾了我很久,使我不得不找上您,不吐不快。」
「我懇求您,讓我講一個故事。」
我揚眉:「只是講一個故事嗎?」
「是的。陛下,您是否聽過……真假公主的故事?」
「你指的是我所經歷的嗎?」
「不,是另一種。」
「不妨說說看。」
他低頭思考了一會兒,似乎在斟酌字句。
「在廣為人知的故事里,主角是一位真正尊貴的公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