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不是我有劍在手,想赤手空拳打倒那麼多壯漢流氓,實在是有些勉強。
我坐在餐桌邊,鋪開信紙,開始給姐姐回信,還沒寫幾個字,柳大娘的女兒就背著小布包回來了。
小芽嘴里還叼了根狗尾巴草,見我在,立馬收起狗尾巴草,禮貌叫了聲:「清思姐姐好。」
我放下筆,奇怪道:「還沒到私塾放課時間,你怎麼回來了?」
她有些不自然地回避我的詢問,眼神亂飄,最后才喏喏道:「夫子說,姑娘家再怎麼學,也是學不懂的。」
什麼?
我問她:「還說了什麼?」
「沒、沒說什麼了,」小芽像是自己說錯話一般,緊張地扭著手,「姐姐你別生氣,我也覺得讀書沒什麼用,娘親每日做活辛苦,我不讀書,能幫她許多……」
我像是被悶頭打了一棍。
且不說她究竟是否想讀書,「不是每月能領 500 錢嗎?」
「只有 5 錢呀,官大爺說,剩下的就當是學費了。」
原來如此。
上面撥下來的經費,一層一層地剝削,真正能到百姓手里的寥寥無幾。
縱使姐姐位高權重,是天下之主,也不能做到事事順心,底下的人也不盡是忠心之臣。
我忍了忍怒氣,問小芽:「你不想讀書了嗎?」
小芽回避著我的視線,點了點頭。
我再問:「你是真的不想讀書,上私塾嗎?你想和其他人一樣,十三歲便早早嫁了人,往后你只能給你相公生孩子,要伺候你的公婆。更甚者,你還要出去接活,碰上個意外……」
我頓了頓,「你忘了我是為什麼來你家借住的嗎?」
小芽低著頭,最后抽抽搭搭地落下淚來,淚水滴到地上,混進塵土里,像數顆被沙蒙蔽的珍珠。
我撂下信,不說話了,拿起劍,準備去找一趟知縣大人。
她卻誤以為我生了氣,忙不迭上來抱住我的腰,哭哭啼啼道:「我想讀書,我不想嫁人,娘親身子不好,我想在家里幫娘親……
「但夫子說,女子生來便是要嫁人,伺候丈夫的,男子才是頂天立地的好漢,女子什麼都做不到。」
我拍拍她,問:「那你覺得呢?」
小姑娘抬頭看我,哭得冒出一個鼻涕泡,「我覺得,娘親是最厲害的人。」
「那是自然,本就沒有什麼男人更尊貴的說法。」我摸摸她的頭,「你在家和你娘親等著,我出去一趟。」
這里遠離天子腳下,官官相護更是嚴重。
知縣大人晾了我半個時辰有余,最后只遣了個倒茶小廝打發我。
我也不惱,在外游歷一年多,看不起我的人比比皆是。
只是最后還是有些難過,不得不將象征身份的玉令放在案桌上。
小廝這才忙不迭地下跪行禮,重新將知縣請了過來。
知縣大人先是訓斥了一番手下人,接著又諂媚地請我高坐,裝作不經意地確認了我的身份,最后才問:「不知長公主殿下突然來此,是為何事啊?」
我也不拐彎抹角,浪費時間了。
「我要查賬,瞧瞧女子私塾補貼的每戶每月 500 錢,究竟去了何處。」
他立馬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,「殿下,您這是做什麼……」
我單手支著下巴,另一手輕輕點在劍鞘上,無聲催促。
知縣命人去將賬簿拿來,他在我身側畢恭畢敬,道:「敢問殿下,這是陛下的意思麼?」
我含笑看著他,不說話。
「您此次前來,是微服暗訪,還是……」
我微微頷首,笑了:「不用藏了,我都聽到了。
」
變故就在一瞬間,數位黑衣人帶刀破門而入,我原坐的位置上穩穩扎著三根毒針。
我單手拎著知縣閃在一側,另一手拔劍出鞘。
果然這個地方還是太偏僻了些,在知道我身份的情況下,都敢對我動手。
得益于玖不辭的傾囊相授——每個月的考核,我都會被他不留情地打一頓——對比起來,這群刺客的身手實在是像草包。
不費吹灰之力地結束了戰局。
劍上沾了血,我穩坐高臺,將知縣扔在腳下,用他的衣服擦著劍,劍身映出知縣扭曲恐懼的臉。
我笑了笑。
……好緊張,剛開始還以為這麼多人打不過的來著。
還好打過了,感恩過去幾年都認真練劍的自己!
好一個天道酬勤!
他嚇得腿都軟了,癱坐在地上,臉上殘存著不知是誰的血。
劍柄上還綁著玖不辭送我的劍穗,我把劍穗上的血細細擦去,最后發現根本擦不干凈,這才放棄。
師父是個很潔癖的性格,待會兒還是問問柳大娘有沒有清潔的法子好了。
利刃輕輕割下知縣的衣袍一角。
「求,求殿下……」他話語抖索。
我慢悠悠地收起劍,「賬簿。」
這假賬做得也是錯漏百出,查完賬已是深夜,我又循著名單,敲響了夫子的家門。
夫子身形消瘦,工錢也被克扣,又深受腐朽思想影響,覺得教授女學生一事,實在是有違君子之風,男女授受不親。
我:「……」
有時我總會想為一些男人請個大夫看看,腦子是不是沒長全。
最后我回了柳大娘的家。
每家每戶這 500 錢,到知縣手中時,便只剩 50 錢,到百姓手里,便只剩了 5 錢。
我摸了摸小芽的頭。
我示意她在我身邊坐下,我將情況如實寫進信里,最后,筆尖在紙上頓了頓,浸下一團黑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