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,他的神情總帶著惆悵。
皇帝姐夫……應該說是先帝,先帝一向溫和保守,邊境屢受侵擾,這些年為求和而割的地,顯然沒有填滿他們的肚子,退兵的要求越來越無理,越來越過分。
欲壑難填,只能不斷割地讓步。
姐姐卻厲聲反駁:「不行。
「這些年被割去的城池這麼多,先帝窩囊,有兵不養,打起來注定是惡戰,戰事五六年都結束不了,你出走這麼多年,我妹寶怎麼辦?」
玖不辭沒看我,紫金色的衣角垂在地上,顯得有些寂寥。
「我能教的都已經教她了。
「邊境屢次受犯,讓我同她一起游歷山河,無視我身為玖家之子應盡的職責,我做不到。」
玖家自開朝起便輔佐皇帝,世子爵位傳承至今。
雖然不知道姐姐怎麼說服的玖老將軍一同造反逼宮,但讓玖不辭舍棄自己追尋的人生,盡管是為我好,我還是覺得不該如此。
姐姐一直是我獨立的底氣,而玖不辭也是一個獨立的人。
為了我的獨立與自由,扼殺了他人的,我覺得這不對。
我看了一眼玖不辭,他只是靜靜地撇開了視線。
不發一言。
七年的相伴,他放個屁我都知道他在想什麼。
他不肯讓步,我又看向姐姐,姐姐向來是說一不二,她也不肯妥協。
雖然要和玖不辭分離,我尚有不舍,但就如同姐姐希望我能肆意生長一般,我也希望玖不辭能得償所愿。
4
我為玖不辭說情,姐姐生了我的氣,卻還是將我接進宮里,她讓我好好想想以后,一個月后給她答案。
玖不辭也不來找我,我被姐姐關在殿內,終于能正大光明地偷懶了。
每天不是繡花,就是繡鳥。
只是多年未曾拿起針線,繡得實在是丑陋,不堪入目。
許久未接觸感興趣的事物,就算再丑,我也得到了莫大的滿足。
指尖也被扎了無數個小洞,我將滲出血珠含進嘴里,發起了呆。
姐姐是為了保護我,才讓我舍棄了看似無用軟弱的女紅,拿起堅硬強韌的武器。
但是這樣一定是正確的嗎?
于我而言,舍棄了自己喜歡的事物,是真正的自由嗎?
我有些想不通。
我嘆了口氣,拿起繡得看不出原型的帕子,抖落幾下。
已經好幾日沒見玖不辭了,按玖不辭的個性,就算姐姐不讓他去征戰,他也一定會去。
……給他繡個平安符好了。
我翻著圖紙,左右也挑不出適合的圖案。
玖不辭好像也沒什麼喜歡的東西,我絞盡腦汁,最終還是認命地繡上「平安」兩個字。
只是針線總不是不合我意,左戳右穿,不是扎在我的手指上,就是穿進了莫名其妙的地方,最后「平安」兩個字,也是歪歪扭扭,粗糙得僅是依稀能辨認。
為了繡這個平安符,我一連多日沒睡,就是為了能在他出征前,將東西交給他。
卻沒想到,玖老將軍帶的隊伍,挑在了一個深夜出發。
比原定出征的日期都早了三天。
我從床上匆忙爬起,捎上平安符,一路上提著長裙猛跑,絲毫不顧儀態形象。
只是平日里為了練劍方便,都是勁裝在身,宮里卻全是繁復的長裙。
不出意外,我狼狽地摔了好幾次,最后只好徒手撕了裙擺。
只是趕到時,軍隊已然浩浩蕩蕩地出發。
飄雪中,旗幟搖曳飄揚,我踏上城墻。
姐姐正在城墻上靜靜地注視著。
見我來了,也不吃驚,她問我:「要重新給你找個師父嗎?」
我搖了搖頭,望向遠處。
雪洋洋灑灑地下,蒙了眼,看不明晰。
他似有所感地回頭,穿過人山人海,目光落到我身上,略有訝異,隨后扯唇一笑,羽冠下烏黑的發絲被風吹拂。
分明是看不清臉,我卻能想象到他此時此刻的表情。
他也許說了什麼,也許什麼也沒說。
就連他常穿的紫金衣袍,也顯得晦暗,不再明媚。
看著他的背影,我才真切地發現。
年幼時,在我哭時,會束手無策地掏出無數新奇玩意來哄我的玖不辭;
會在我背不出詩文,無能狂怒時,臉上掛著不正經的笑,小聲湊近我,說帶我逃課的玖不辭;
在除夕夜,家家戶戶放起焰火,我卻還在練劍,心覺落寞時,偷偷將我領到小院里,給我看只會盛開在他指尖的小煙花的玖不辭……
確實暫別了我的人生。
相伴七年,他一如他的名字一般,不辭,從未離開過我身邊。
卻連好好的一個告別機會都不給我。
「就不能等我一下嗎……」
我緊攥著平安符。
明明以前都會等的。
姐姐一直說,天下沒有好男人,玖不辭自然也不是。
我從未為他說過一句好話,他輕佻不正經,在給姐姐報告我的情況時,撒了許多謊,確實稱不上什麼好人。
直到雪停歇,視野間再也無一兵一卒,我才堪堪覺得有些冷。
姐姐近日一直忙著前朝的事情,她眼下烏青一片,略有疲態,眼中卻盡是鋒芒。
姐姐一直說要讓我變得強大,無人敢欺凌,自由地行走于天地間。
玖不辭也許已經找到了屬于他的自由,但對她來說,什麼才是真正的自由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