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只當我那日也喝醉了酒，本就不太聰明，應當是想不通那些彎彎繞繞。

可我聽得很清楚。

李淮南口中所說的那個借由十幾個兄弟性命而生的孽障就是他自己。

老魔王想要吞并天下，將他制成了魂器。

可單純的魂器實力有限，沒辦法引納靈氣，需得神族血脈的精魄做引。

偏生不巧，被選中的那個神族血脈便是我。

老魔王使了手段偷了出來，自己也被鳳族長老重傷，不久于人世。

而因為我的精魄還有殘留，我與李淮南就有了羈絆。

我倆同用那絲精魄，一強一弱。

所以我無法引納足夠的靈氣修行，遲遲無法涅槃。

另一邊的李淮南卻能不斷突破，沖出封印。

他第一時間來找我，也并非僅僅因為鳳族為我婚約鎮壓了他。

而是他需要搶奪掉我所有的精魄，幫助他徹底融合體內不斷紛爭的魂體。

屆時，他便是真實存在的魔魂。

不再是個怪物，也不用總去忍受那些魂體爭奪主權的痛苦了。

這些猜想，是我通過這五年的點ṭù³點滴滴觀察出來的。

我在天宮苦于無人傾訴，便養成了觀察細枝末節的習慣。

盡管李淮南掩飾得很好，可不時的小細節卻出賣了他。

譬如他個性張揚，卻總喜歡隱藏自己。

有時心思深沉，有時又會流露出天真做派。

下手狠辣，偏不肯濫殺無辜。

種種種種都充斥著矛盾。

那時我就在想，李淮南到底是什麼樣的人？

直到聽到他那日酒后與我說的慘烈的笑話，我才知道。

這些都是李淮南。

可這些也都不是李淮南。

他被制造成殺器，沒有人會關心他的苦痛。

他向往自由，無論生死，卻難以擺脫。

如他所說，他生在牢中。

不只是被封印的地方。

他本身，就是一座囚牢。

我悄悄地看穿了他，做好了他要殺我奪魄的準備。

他卻將那縷精魄，用這種方式還給了我。

我的眼中又泛起淚花，一顆一顆砸向他的臉上。

李淮南顫抖地伸出手，食指微勾，刮了刮我的鼻子：

「傻子，總哭什麼？今天我們大婚，你該笑的。」

12

李淮南倚靠在我的懷里，哪里有半分身為魔王的邪佞狂妄？

此時的他像是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，面上全是笑容。

如果忽略掉他一臉的血，和逐漸無力的身體。

「枝枝，別哭。我們夫妻一體，你就是我，我就是你。你活著我就永遠沒死。」

他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。

我將耳朵緊緊貼在他的嘴唇上都聽不清了。

帝晝看著李淮南咽了氣，心下放松。

他向我伸出了手：

「梧桐，他已經死了。和我回去，不要再鬧了。」

我抱著李淮南的身體，頭也沒抬。

帝晝啊帝晝，到底他還是和天上的神君一樣。

都是一樣冷心冷情。

是我無知愚蠢，妄想他能有些許不同。

不，他比其他神君更加不堪。

他不對我好，還看不得有別人對我好。

雷聲隨著李淮南的消逝已經許久沒有響起了。

天上落下點點雨滴，將我們打濕。

李淮南越來越冷了。

帝晝的手還伸著，他確信我不會，也放不下他。

高高在上的神啊，他們才是最狂妄的存在。

「帝晝，你既無情我便休。為何你偏要逼我回頭？」

我低垂的頭顱掩蓋了眸中泛起的血色。

我要弒神。

13

帝晝死于他的狂妄。

他不信李淮南會把精魄還給我, 自信是自己的術法高于李淮南。

他瞧不起我靈力微末。

深信我只是想要欲擒故縱。

在我放棄李淮南尸身，投入他的懷抱時, 我用繼承了李淮南實力的元神擊殺了帝晝。

那個如菟絲花一般寄希望于帝晝的仙女慌了神。

不停咒罵我會遭天譴。

我看著那滾滾雷霆，不由嗤笑。

天道，慣是會欺負人的。

在雷陣劈頭蓋臉砸向我之際，我還懷抱希望, 看向倒在地上的李淮南：

「夫君，可前來相助？」

可是他沒有再回我「別怕, 為夫在此」。

夫君呀，你走慢一些。

奈何橋太暗, 我瞧不清。

14

我身死之際，終于迎來了屬于我的涅槃重生。

鳳鳴九霄, 直沖天外。

可天道不允許弒神者的存在, 要將我擊殺。

我的族人在最后一道天罰時，擋在了我的面前。

他們本就中立，因著我與帝晝的姻緣才站在天界。

如今我與帝晝和離, 嫁與李淮南, 那李淮南便是自己人。

我已成功涅槃, 便是合格的鳳族繼承人, 未來的鳳族族長。

他們怎麼會眼睜睜看著天道誅滅我？

神君天上多的是。

鳳族能繼承血脈的, 僅我一人。

曾經不抱幻想，可現下卻可為我爭上一爭。

最終，我爹娘合力，與天界談判。

定性為我與帝晝的私怨, 與三界任何一方無關。

但死罪可恕, 活罪難逃。

我被送入輪回井, 抹去記憶輪回千載，方可回歸本位。

而在我被送到輪回井前時，我爹終于不再板著臉佯裝嚴父了：

「我只當你被磨沒了棱角, 沒想到你骨子里終歸是當年那個恣意的丫頭。

好枝枝，是我女兒。」

我跪下叩首拜別父親。

我爹擦了擦眼角漫出的淚花, 對我揮了揮手：

「去吧，現在去還來得及, 再晚就不趕趟兒了。」

眼前一晃, 我便失去了意識。

匆匆數年，我從呱呱墜地的嬰孩出落成亭亭少女。

仿佛天生少根筋，反應總比別人慢上許多。

旁的孩子總愛欺負我。

這日, 隔壁的黃二狗又偷學我說話磕巴, 我急得跺腳。

扭身撲到了街角的梧桐樹下抹淚。

心下委屈極了。

「有沒有人來幫幫我啊？嗚嗚嗚！」

樹上跳下一個少年, 肆意張揚的臉頰上隨著他微微一笑，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：

「別怕他，我在此, 總能助你。」

「大俠怎麼稱呼？」

「我姓李，喚淮南。」

「久仰大名，我叫枝枝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