彩凌還記得,從軍營逃出來路上的有一天夜里,她們兩個人蜷縮在一起取暖,鶯娘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。
「姐,你知道嗎,京都的冬天,可冷了。」
彩凌愣住,不知道這傻妹妹怎麼忽然這樣說。
「那個冷,我能記一輩子。」
鶯娘喃喃自語著,眼淚自己就落了下去。
彩凌問她,要去京城做什麼。
鶯娘抹了淚,說要去殺一個人。
彩凌嚇壞了,說殺人償命,在京都要坐牢砍腦袋的。
小姑娘咧嘴笑了,小梨渦掛在嘴角,像顆小星星:「沒事,我跑就是了,能跑多遠跑多遠。」
彩凌看著她看了很久,最后點點頭。
「好。
「到時候阿姊穿著這雙鞋,找你去。」
那個傻姑娘費盡心力要殺的人,如今怎的還站在這里呢。
彩凌下了狠心,從人群中擠了出去,撲到了正站在窗臺給小廝指路的明遠善身上,用盡渾身力氣拽著他滾下了樓。
可這里才是二樓。
明遠善被捅了兩刀也沒死,如今從二樓滾下去,也只是又虛弱了幾分。
可彩凌卻沒那麼幸運。
她剛巧滾到一塊大石頭上,腦袋磕在尖角處,吐出一口血,人就沒了。
那樣堅韌的人,被丈夫賣給蠻人沒死,那場大火沒死,偏偏一塊石頭就要了她的命。
我呆呆地站在門口處,那里面,躺著彩凌阿姊的尸體。
「如果我有權有勢!我就不會這樣以身犯險!」
還記得,彩凌阿姊勸我放下仇恨的時候,我是這樣說的。
她是怎麼回答得來著?
哦對了。
「鶯娘,你若是真處于權勢當中,你就會知道,那東西也沒什麼好。」
她看著我,眼中似有淚。
「就算是公主,也只能任由別人定奪生死,買賣人生。」
那樣厭惡權勢的彩凌阿姊,竟然是三公主嗎。
她把代表權貴的玉牌送給我,說是還了那雙鞋的恩。
我跪在地上,眼淚順著臉龐流下。
我的恩哪里有這樣大。
身后,瀲辛站在門檻那里,沒有進來。
「要報仇嗎?」
我轉身,看見他掌心的玉牌。
青年眉眼彎彎,似是在品味我的痛苦。
我接下玉牌,久久未動。
半晌,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自胸膛處響起,嘶啞,不堪——
「你要我,做些什麼。」
11
瀲辛夸我聰明。
他說,就算是救命恩人,也要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的道理。
他扶我起身,指尖擦拭掉我眼角的淚。
「我需要一個,能將這天下攪亂的女人。」
我問他,他怎麼知道我就行?
瀲辛眼里的情緒晦暗不明。
「因為我會算。」
于是次日,我再次進宮。
這一次,我跪在大殿之上,攥著不屬于自己的玉佩。
眼角的淚恰到好處地順著臉龐流下,我看到了皇上眼里的動容。
——
蠻人抵達景國,皇上擬定和親人選,原本我這個剛剛歸宮的公主并不在名單之上,但瀲辛只是說了幾句話便將我換了上去。
他要我去接近蠻人。
我跪在書房內,聽瀲辛教我如何勾引男人。
我笑了一下:「你擔心我不會勾引男人?」
瀲辛將手中的毛筆放在筆托之上:「你會嗎?」
我站起身:「你想要那蠻人愛我到什麼程度?」
瀲辛搖頭,笑我自大。
我靠近他,烏絲與他的糾纏到一處,這已經很近了。
他睥睨地看著我,是上位者的姿態,眉眼冷淡。
我靠近,只是在他的脖頸處聞嗅了下:「國師身上好聞,熏的什麼香?」
他沒動,我便歪著頭,認真地盯著他等待他回我。
一秒,兩秒。
直到瀲辛先錯過眼去。
我彎唇。
「不要擔心我會做不到,相反,國師要記得答應我的事情才對。」
我后退一步:「明遠善,我要他死。」
「我查過你,你和明遠善之間,分明沒有半點恩怨。」
「這個世界上,有些恩怨是看不見的。」
我這樣說道。
瀲辛開始認真教我,從宮禮到琴棋書畫。
他說,男人是不會愛上空有美貌的女人的。
夜里,他盯著認真作畫的我,忽然開口——
「你學得很好。」
我揚眉:「謝謝。」
「你會是我最好的棋子。」
瀲辛盯著我,眸色晦暗不明。
12
在應付那蠻人之前,要先過的,是祭祀這一關。
「瀲辛國師性子好著呢,公主別害怕,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。」
暖香涌動的屋內,侍女一邊給我梳理發髻,一邊低聲安慰。
「公主頭發長得真好,又黑又亮。」
我沒回話,沉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也不知道那個瀲辛打的什麼主意,說是公主鳳相歸位,非要舉行什麼祭祀。
我分明說過,我會做到答應他的事情,做他手中的一枚棋子。
侍女給我戴上沉重的珠冠,珠光點點,我謹慎地看著腳下,一步一步向前走去,石階之上,瀲辛柔著一雙眼望著我。
好一只披著羊皮的惡狼。
我走得很靠前了,我們兩人之間不過數步,他卻伸出手,指尖瑩潤細長:「來。」
我看著不遠處飲酒微笑的帝王猶豫了一瞬,只好將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上。
下一瞬,麻意從手指傳到手腕、胳膊,直沖心臟。
我幾乎把唇咬破才遏制住跪下的沖動。
我這才注意到青年指尖之上的血珠,似玫瑰般艷麗的顏色,如今卻垂在了我的指尖,下一瞬卻如活物一般,消融在我的皮膚之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