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哦?是你呀。」
那日蜷縮在軍妓帳篷中的小可憐,如今卻一躍成為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國師。
那雙眼低低地掠過我的臉。
「……是我的救命恩人呢。」那熟悉的聲音,褪去那日的曖昧迷亂,如今變得清潤好聽。
「你懷里的玉佩,不是俗物。」
他忽地開口,讓我意識到自己本就身著清涼,穿著歌妓的衣服,如今折騰一頓早就變得松松垮垮,春光畢露,脖頸上掛著的玉牌也早就從衣領中跑了出來。
「那玉佩,拿上來給我瞧瞧。」
我看那些人要動,下意識捂住玉牌。
我的手掌被人強硬地掰開,玉牌被侍衛交了上去,隨后便是幾聲低聲細語的交流。
忽地,空氣安靜了下來。
隊伍中,不知道哪里被撕開了一個口子,一個男人用尖利的嗓音,喊出了讓我戰栗不止的話——
「是三公主的玉佩!
「是三公主!
「三公主回宮了!」
我下意識猛地抬頭,根本擋不住臉上的震驚。
宮人全部跪下,就連剛才推搡我的士兵也伏下頭去,他們高聲齊喊道——
「恭迎三公主回宮!!!」
這,什麼情況。
什麼三公主?
可這玉佩,是彩凌阿姊的啊。
我努力抬高脖頸看向臺上,行禮的萬人中不包括臺上的人。
只是,我這才看見他的裝扮——
高臺之上的人含唇而笑,本就綺麗的側臉勾出詭異妖冶的畫符,像花枝一般蔓延至眼尾、眉間。
他豎起手指抵在唇間,唇角的笑意擴大。
噓。
他無聲地說。
8
沒人知道三公主長什麼模樣。
景和七年,三公主降生,黑云壓城為不祥之兆。
老國師開壇作法,說景國國君荒淫無度,此乃天譴之象。
老國師連祭壇都沒走下便死在了萬箭之下。
同年,一苗疆男人來到
景國
,言苗疆異術可保景國國脈,只是需下蠱于三公主體內,并將公主供奉于夷蠻邊疆之地。
僅給她一枚玉佩,說公主二十五歲后方可回宮。
我如今二十歲。
彩凌阿姊卻是真真切切的二十五歲。
我站在裝潢奢靡的金殿內,押送我來的國師泰然地坐在一旁,端著一杯茶細細品嘗。
而高座之上的男人眼角卻滑下虛偽的淚,踉蹌著走下來。
「苦了我兒,苦了我兒,景國有如今光景全靠我兒啊。」
我的手被那人攥著,眼神劃過周圍跪下的人群,荒謬感突涌上心頭。
是這樣嗎。
曾經我以為自己年少被俘成了風塵女,又被狀元兒郎騙命騙心,已是極慘。
可彩凌阿姊竟比我還要慘些。
不過一介女兒身,真有那麼大本事能撐得起一方國運?
「景儀,父皇欠你的,如今全都還你。」
我抓著皇上重新交到我手里的玉佩,大殿之外還押著那幾個想要我性命的人。
若是應下,便能活下去。
我怔然地看著手心的玉佩,沒說出話來。
上輩子死前,我被凌辱三天三夜,傭人隨意將我扔在街角之處,夜里下了雪,我身上幾乎衣不蔽體,逐漸喪失了生氣。
我聽見有腳步聲停在我面前。
是明遠善,那雙曾經盛滿溫柔的眼如今淡漠至極。
「鶯娘,要怪便怪你出身不好。」
他搖頭,似是惋惜美人命薄,垂下眼吩咐身旁侍從:「買個草席,埋了吧。」
只是一句話,便生生埋了還沒斷氣的我。
9
「其實你剛才應該利落一些,應了皇上。
」
瀲辛踏步至我的面前,緩緩俯身。
他的視線從我的臉上一寸寸劃過:「你太過于意氣用事。」
我緩過神來,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來到瀲辛住的殿所。
皇上極為信賴國師,甚至在宮闈中留出了他的住處。
「我不是三公主。」
終于說出這句話,我的心里輕松很多。
剛才在殿上,我應也不是,不應也不是,最后只好佯裝昏倒,躲過一劫。
而瀲辛,也就是國師,更是那日在帳篷里被我救出來的青年,此時此刻他站在我的面前,眉眼彎彎,眼里卻不帶半點笑意。
「我知道你不是。」
他平靜地說道。
「不過這不重要,你活下來了,不是嗎?」
我沉默了許久,躺在掌心的玉佩仿佛帶著溫度,灼燒著我的掌心和理性。
我聽見身邊的人用如同引誘的語氣慢條斯理地說——
「這玉佩,若真是你的,你便是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公主呀……」
「你能送我回去嗎。」我忽地開口,打斷了瀲辛的話。
我抬起腦袋。
「我要回去。
「我把玉牌還給她。」
若是死了,就是我應該死。
死前能拖帶著明遠善一起,也不算虧。
可是,當我再回到凌歌院,韓媽媽站在我的面前,眼神閃爍時,我的心里被巨大的恐慌纏繞在一起。
它們縮緊,再縮緊,直到韓媽媽說——
「彩凌……死了。」
10
彩凌聽見包間里有人驚呼救命的時候,就知道鶯娘陷入了危險。
門口那些護衛,小廝全都拿著棒棍往樓上走去。
無論她怎麼攔,都攔不住。
那些人把門踹開,彩凌透著門的間隙,看見屋里只地上躺了一個男人。
死丫頭,倒是跑得快。
她放下心來。
可下一瞬,她卻看見那個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來,還給那些人指了條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