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垂下眼,遮住眼里的灰暗。
是了,如今的我,又拿什麼去和明遠善斗呢。
4
「璃鶯。
「我好餓。」彩凌對我說道。
我們已經幾天沒吃飯了。
離城越近食物越難找到,如今已快是晚秋,連樹上的果子都變得越來越少。
我窘迫地摸了摸口袋,那里一分錢也沒有。
「我們去做些小工。」
我看向街坊的小店,想了想走過去,挨家問過去,沒有一個收留我們。
最后,竟然走到了凌歌院。
「呦,這是哪里來的小可憐。」女人的話伴著胭脂的香氣,我怔住,看見了凌歌院的掌事人。
她挎著一碟糕點,似是剛從外面回來。
看我愣住的模樣,她湊近了些。
「瞧瞧這臉,倒是長得精致。」她勾唇,「要不來我這個院子做工?」
彩凌攔住我。
「這哪里是好姑娘家待的地方,璃鶯,我們走。」
我的眼前早已被熱霧蒙住,我低下頭,聲音有些哽咽:「……是韓媽媽呀。」
我餓得沒有什麼力氣,聲音也弱,引得韓媽媽湊近來聽。
「你這個小丫頭,莫不是悄悄罵我呢!」
我用手背擦干凈淚:「我沒有。」
我笑了一下,努力扮出乖巧的模樣:「您給我倆口飯吃吧,我們不賣身,端端茶送送水。」
女人嗤了一聲,玫粉色的指尖在我面前一閃而過:「當咱是什麼好人是不是,趕緊給我滾!」韓媽媽的話頭在撞見我哭紅的眼角停下。
「罷了罷了,晦氣死了,莫在我門口哭,進來。」
說著,就扯著我和彩凌兩人的衣角走了后門。
我看著前面柳腰搖曳的女人,心下微暖——
「我告訴你鶯娘!贖身不見得是什麼好人!這年頭,被男人贖走的女娘沒有幾個不后悔的!
「那明狀元即便長著一張好臉,你看看就行了,怎麼還真就被他勾了魂去!
「算了!你非要往那奈何橋里跳就跳吧!」
上輩子韓媽媽恨鐵不成鋼的話語仿佛還在耳畔。
被宰相虐待致死的那一夜,明遠善看見被扔在路邊的我,隨意地吩咐小廝將我扔到亂葬崗去。
咽氣的那一瞬,我沒什麼家里人可想,腦子里便是從小護我長大的村民和韓媽媽。
我受了他們的恩惠,卻把日子過成了那樣。
「快吃吧,還愣什麼神呢!」女人的話和食物的香氣把我拉到現實。
我盯著桌子上的熱湯面,眼眶泛紅。
曾經囫圇掙扎的泥潭,重生一世,又施舍我了一碗湯面。
我大口吃著,眼淚就那麼掉了下來。
韓媽媽和彩凌都愣了。
兩人盯著我,動也不是,不動也不是。
「有那麼好吃嗎……」
韓媽媽撇嘴,扔過來兩身衣服。
「等下把衣服換了,以后就在這里給我好好伺候姑娘們。」
5
凌歌院對我來說,是個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地方。
白日里,這里是最最繁華的歌伶戲院,夜幕降臨,這里就變成了權貴官僚的銷金窟。
彩凌說,她害怕。
我問她怕些什麼。
她說自己這個年紀已經不怕這些事情,可是每當看見那些客人打量我的眼神,她就害怕到發抖。
像是回到剛被掠進軍營充妓的時候。
我想了想,把自己的頭發梳了起來,又換上小廝的衣服。
「這樣好些了嗎阿姊。」我咧開嘴,笑得沒心沒肺。
彩凌比我大上許多,我喚她阿姊。
她捶了我一下,也笑了。
到了晚上,我們就一起宿在下人房里,那里面積不大,床也小,剛剛好湊下兩個人。
彩凌阿姊眼睛在夜色的浸染下亮晶晶的——
「我們鶯娘喜歡什麼樣的郎君?」
我說不出來搪塞她的話,便閉上眼:「阿姊我好困呀。」而后翻過身去不再理會她。
彩凌打趣我幾下,見我真的不理她,推了推我:「喂,別睡。
「阿姊給你個好東西,你要還是不要。」
我睜開眼,轉過身去,眼睫彎了起來。
「要!」
「小聲些祖宗呦!」彩凌阿姊捂住我的嘴笑出聲。
她坐起身來,從脖領處拿出一個吊墜,似是玉佩,卻又沒那麼大。
她小心地將玉牌摘下來,又套在我的脖頸上,手指似是留戀地觸及那玉牌上的小魚。
「這個送給你。」
我愣怔了一瞬,連忙要摘:「這麼金貴送我做什麼,我不要。」
她攔住我:「韓媽媽說,今日是你的生辰。」
我看向窗外高高掛在黑穹之上的彎月。
過子時了。
的確到了我的生日這天。
「阿姊……」
彩凌阿姊笑著抱住我:「這玉牌跟了我許多年,是我最最珍貴的物件,如今我窮困潦倒,只剩下它。
「送給你,鶯娘。」她沉默了一下,抱著我的力氣大了一些。
「我把它……和我的一切都送給你,就當還你那雙鞋的恩。」
窗外,月光照在窗欞之上,映在屋內。
可我那時沒聽懂阿姊的話。
我不知道她放棄了多麼重要的東西。
6
明遠善被同僚從偏門帶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包廂給客人斟茶。
余光瞥見那張熟悉的側臉出現在樓下時,我手腕一抖,連忙穩住。
「嘖,笨手笨腳。」
客人有些不耐。
包廂內的歌娘挽住客人的手臂,嬌聲討好著,給我打了手勢讓我離開。
我低頭走出包廂下樓,卻不小心撞上了人。
「小心。」男人聲音清潤如玉,似冰泉濺落玉石一般。
我渾身僵硬,抬不得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