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我好爽朗。
我咧開嘴,原本白皙的臉上早已灰頭土臉,身上的衣服被路邊的荊棘刮得破破爛爛,身上滿是細小的血痕。
一點也不疼。
我癱坐下來,笑出了聲,我的笑聲很大,傳在山谷里,飄在晨光中,金色的陽光灑在我顫抖不止的雙腿上。
我笑了很久才止住聲音。
我從那個地獄逃出來了,不過用了半個夜晚,便跨出了我曾經苦苦掙扎的一生。
我指著東升的太陽,看向身后也喘得不行的青年。
「看,天亮了。」
他嘴角抿起,認真地看著我。
過了很久,他才緩緩開口。
「……謝謝。」
2
我笑了一下,眼睫也濕潤了。
「謝我做什麼,又不是我抱著你跑出來的。」
我把懷里的匕首拿出來,很是珍惜地擦了擦。
「這回我再把它送給你。
「別輕易尋死,有的人想要活下去都沒有機會呢。」我說著,想的卻是上輩子死前那一場的鵝毛大雪。
青年愣了一瞬,看著自己掌心的匕首,唇動了動。
「好了,該分開了。」我推了他一下,而后沖著太陽坐了下來。
景色真好。
這是我重生的第一天。
我揚起唇,沒有回頭:「快走吧,我可沒有養小白臉的打算。
「我要在這里,再欣賞欣賞景色。」
身后的人站了一會兒,離開了。
過了許久,太陽爬上山頭,陽光更盛。
身后再度傳來腳步聲。
「回來做什麼?」我轉身,話還沒說完便停住。
是一個女人。
她身上穿著同樣輕薄不堪的紗裙,唇色有些泛紫,她靠在一旁的大樹旁,緩緩滑下。
我站起身來,認出她身上的衣服是軍妓的衣服。
我看著她那雙已經跑得鮮血淋漓的赤腳。
她該是遭了多少罪才跑到的這里。
「救救我。」
她跪在地上,哀求出聲。
「救我。」
這世界真奇怪。
短短一天,遇見一個不想活的,又遇見一個太想活的。
我將她攙起:「算你命好,因為某些事情,我正準備好好感謝老天爺。」
「來,」我挎住她,扶她坐在石頭上,又從一旁拽過野草開始織起來草鞋。
半晌,一雙有些粗劣的鞋便出現在我的手上。
我把它輕輕地放在地上。
我抬眼看她:「穿上它,你就能走很遠,很遠。
「雖然還是會疼,但是不會再受傷了。」
她看著我,眼淚嘩地就涌了出來。
悲切的哀鳴伴著泣不成聲的哭音。
「我們一起下山吧。」
我笑著拉住她的手說道。
3
她叫彩凌。
山的南面不太好走,總是遇見蛇蟲野獸。
我們兩個弱女子,又受了傷,連下山都用了兩天。
好不容易下了山,我們站在土道大路的分岔口,她拉住我:「璃鶯,你要去哪里?」
我心中默念那個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名字,看向南邊。
「我要去京都。」
「那我也去。」彩凌忽地開口,笑了出來,「以后我跟著你。」
彩凌是被家里男人賣出來的,自己的丈夫攔住行軍的士兵,拿彩凌換了三斗米,走的時候還不忘拽掉彩凌腳上的布鞋。
「以后你也用不上穿鞋了。」
彩凌恨極了,卻沒有辦法,只能任由蠻人將自己拉走。
「你給了我一雙鞋,我以后就跟著你。」她眼里有淚。
我拉住她的手,沉默了很久。
「好。
「一起走吧。」
兩個女人,便這樣,一路往南走。
這路雖不好走。
但也有走到的一天。
走到京都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后了。
疲憊的腳步終于停下,我們兩人駐足,看著人來人往喧囂熱鬧的市街,心里的石頭轟然落地。
京都繁華,不遠處便是白日里已門客盈滿的凌歌院。
高樓之上,歌伶綰袖鶯歌,好不快活。
回憶涌上心頭——
「你愛我什麼?」記憶里,我曾經穿著一身艷色輕紗裙,雪藕一般瑩白的胳膊露在外面,親昵地挽住男人的脖子。
那人笑著,眼里卻暗含輕浮——
「孱弱的身體,蒼白的臉,死氣沉沉的眼睛……
「鶯娘你像艷鬼一般,勾得人心難安。」
那是我刻在心里的一幕,我曾經以為自己早已將尊嚴扔在地上任由別人踐踏,但明遠善說出那話后,我卻還是愣怔了好幾秒。
他喂我喝酒,我的眼淚便混進酒里一同咽下喉。
他為我贖身允我一生,后來宰相一句美矣,他又枯坐在我的院中整整一夜,第二日便將我送進相府。
明遠善。
我在心里暗暗叫出這個名字,恨意摻著血味含在唇間。
不遠處,列街走來一眾人等,高大的馬匹上意氣風發的青年抱拳謝過祝賀的人群。
列為人首的便是記憶中令人生厭的那張臉。
「躲遠些!沖撞了狀元郎你那條狗命夠賠嗎!」清路的小廝推搡著我和彩凌。
彩凌扶著我往后退了一步。
我垂頭,直到等到他們過了街道便抬起眼。
明遠善,你害我那麼慘。
你要還的,要還的。
我的舌尖沁出痛意,這才反映過來自己把舌尖咬出了血。
我只是邊境山村里的一個孤女,無人照拂,沒有名字和身份,靠好心的村民一口一口施舍活了下來。
后來鬧了饑荒,那樣善良的村民們,一個個都被餓垮了。
蠻人來搜村,只搜出來一個靠啃土塊活下來的我。
從孤女,到軍妓,再到官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