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父親文采確實不出眾,不及祖父學問深厚,但是他在地理志方面獨樹一幟。可惜,我進宮了,他不可能山川江河四處走,生生把自己困在京城。如今我哥哥也是。他寫過京郊風物志,生動有趣,結果也被人彈劾,說他不務正業。」
我點頭。
做皇上的女人難,做皇上的老丈人也難。
皇上什麼都怕,權臣他怕,外戚他怕。
最怕的是外戚成了權臣。
問題是,外戚家太膿包,他也不喜歡。
皇后的家人,當得未嘗不如履薄冰。
賀錦屏看起來很累。
「當初我被選為太子妃,心里并沒有那麼高興……本來,父親說,可以同母親一起,領著我,帶著哥哥,一家人去游歷名山大川。或者各處外任為官,領略各地風土人情。我被選為太子妃之前,父親說想申請做江南的學政……江南啊……暮春三月,江南草長,雜花生樹,群鶯亂飛……」
說這些的時候,她的眼神亮了。
賀錦屏像是一只鳥,本來應該在天空里面輕快地飛,現在被繡在了屏風上。
這只鳥,色彩脫落,絲線剝離,要消失了。
「父親和母親曾經帶我月下游湖,借著月色,母親教我撫琴。他們還曾經教我取竹葉上面的水烹茶。不是為了取悅誰,只是品味其中的樂趣。」
賀錦屏的眼神飄遠了,似乎回到了少女時期。
我馬上明白,為什麼郭麗妃瞧不上徐蕊華。
賀錦屏的琴棋書畫,都是為了取悅自己,那是她的父母疼愛,是她的錦琇童年。
徐蕊華照著賀錦屏的模樣塑造,不過是十足十的冒牌貨。
郭麗妃觀察賀錦屏這麼多年了,怎麼不明白其中的差別。
「方玉尺,你為什麼要進宮?」
我認真回答賀錦屏:
「因為我父親要鉆營,他只是個舉人,沒考上進士,靠著家里資產,一路運作,成了茶馬司提舉,撈了很多錢。他買官進京,從光祿寺到戶部,還不滿足,他想進功臣閣,想死后入太廟。個人能力到頭了,只好打女兒的主意。他要做皇上的正牌老丈人。」
賀錦屏聽得哈哈大笑。
「方玉尺,你會滿足你父親的心愿嗎?」
「會啊,他鉆營得厲害,我在后宮自然也爬得夠快,我們父女相輔相成。您要是仙去了,我還想著怎麼運作當皇后呢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俯視眾生,豈不美哉!」
上輩子給皇上當刀子,多少有些不體面,這輩子當女人,有機會看下面眾人俯首跪拜,我覺得是成全我。
賀錦屏特別開心。
「真不錯,秦叡的身邊,就應該是你這種女人才對啊!」
我和方盡心是沆瀣一氣的父女。
我們都愛權力的滋味。
我估計,方盡心連光宗耀祖之類都不在乎,他只是想自己能夠獲得更多的權力。
他對于提攜老家子弟之類的,都興趣缺缺。
嫡子不成器,他也不在意,庶子能成才就行。
我進宮,沒有那麼多的糾結不舍猶豫彷徨,我和方盡心在書房商議妥當,他在外面步步為營,我在宮里穩扎穩打。
至于什麼親情,什麼人倫,都是狗屁。
兩個妹妹,我讓父親細心調教。
「我盡量生一個男孩,若我實在生不出,方玉妍和方玉瑩,可以有一個進宮去生孩子。」
我雖然對生孩子深惡痛絕,但我不會徹底避孕。
我知道,在后宮,還是有親生兒子比較好。
我打算給自己一次生產的機會。
生下來的,無論男女,我都只生一個,然后就服用絕育藥。
至于什麼時候懷,隨緣,我不會像徐蕊華那樣,勾著秦叡只求生子。
懷不上,才好呢。
方玉妍和方玉瑩,誰想來宮中做秦叡的女人,我鋪路,還讓她生孩子。
其他人想要的獨寵,其他女人會有的嫉妒,在我這里都不存在。
既然是為了懲罰我,才讓我做女人,我倒是想知道,如果我偏不賢良淑德,也不拈酸吃醋,更不情海沉迷,甚至放棄母性,到底有什麼事情能讓我痛苦?
「方玉尺,我羨慕你,又不羨慕你。」
賀錦屏對我說。
「方玉尺,你所求為何?」
我所求為何?
上輩子,那個和我聯手過的花魁也這麼問我。
我回答不出。
榮華富貴嗎?至尊之位嗎?男歡女愛?無邊榮耀?
我想了想,發現自己無欲無求。
我對賀錦屏說:
「臣妾最快樂的時候,就是從別人眼里看到恐懼的時候。」
是的,我讓郭麗妃披頭散發光著腳在宮道上行走的時候很開心,讓徐蕊華頂著大太陽去剝蓮子的時候,我很滿意。
但是,也沒有非常開心滿意,郭麗妃那雙漂亮的腳沒有插滿釘子,徐蕊華的臉皮曬紅之后應該被剝下來。
我心中無善無惡,單純喜歡看一個人在恐懼中被損毀被折磨。
「皇后娘娘,我是一個純粹的惡人。不是壞人,壞人有目的,惡人沒有目的。就是您落在我手里那一天,該怎麼折磨,我就怎麼折磨你。」
13
我成了皇貴妃。
賀錦屏對秦叡提議的。
本朝曾經出過一個皇貴妃,乃是非常時期的非常之法,并非定制。
賀錦屏讓我做皇貴妃,頗有幾分指定接班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