靈山位于嶺南,距鹽河鎮近一千里。
馬車走走停停行了大半個月,我和嬴闕抵達靈山腳下的新隅鎮。
嶺南濕熱,又值夏季。
風一吹汗毛仿佛都黏在臉上。
嬴闕扶著我環顧一周,暗道一聲奇怪。
我也覺得奇怪,因為實在是太安靜了。
大街上除了風聲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。
商戶和民宅通通都大門緊閉。
我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開門的驛館。
老板是位娘子,一進門便熱情地迎上來。
「哎呦,兩位是從外地來的吧?不知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啊?」
「住店。」
嬴闕將銀錠放在柜臺上,「兩間上房。」
「兩間?二位不是夫妻?」
嬴闕正要回答,我插話問:「老板,這天還沒黑,外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啊?」
只聽她嘆了口氣,「說來話長,前陣子靈山失火,滿山的樹都被燒光,山神發怒,每到傍晚都下山抓人吃,好多人都被抓走了,所以大家才大門緊閉的……」
「山神?」
嬴闕打斷她,「你確定嗎?」
「當然,有人見到了!其他鎮子聽說有這種事都不敢來了,害得我生意也不好……」
「那你怎麼還敢開門?」我問她。
「為了賺錢啊,不讓我賺錢跟被抓走有什麼區別?富貴險中求嘛,瞧,今日不就碰上你們了?」
老板輕笑,「那我就開兩間房給二位了,記得晚上不要出門,小二——」
「一間!」
我轉頭抓住嬴闕的袖子,撒嬌道,「相公,前幾天是我不好,我不該懷疑你和表妹的,你就別生我氣了好嗎?這里這麼危險,我們還是住一起吧。」
嬴闕一愣,但很快反應過來,改口道:「你知錯就好,開一間吧。」
老板笑了下:「好,一間。
不過狗可不能帶進去,先拴后院兒吧。」
豌豆黃不滿地蹭了蹭我的手心,被小二抱走時還委屈地叫了兩聲。
進入房間后,我開始在屋里踱步。
這是我每到一個新環境養成的習慣。
方才我內心隱隱不安,便撒謊要和嬴闕住一間。
我正想和嬴闕說今晚可以讓他睡床時,卻聽他說:
「阿扶,我要去靈山一趟,你先自己留在這里好嗎?」
「現在就去?」
「那老板說山神發怒吃人,可我認識的靈山山神并非如此性情,那山上大概是有妖假扮山神作祟,我想去看看。」
「可……你現在沒有法力,若真遇到妖怪豈不危險?」
我思索片刻,「不如等夜里看清那抓人的到底是誰,到時去請真正的山神幫忙如何?」
嬴闕猶豫了一下,隨后坐到旁邊的椅子上。
小二推門進來送飯食。
嬴闕問他:「你們廚師做飯這麼快?」
「嗐,整個驛館今天就您二位客人。」
小二又囑咐,「那山神今晚又要抓人,聽說它怕火,以防萬一客官睡前記得把燈點上。」
待他走后,我「看」向嬴闕:
「山神怕火?」
「不。」
嬴闕道,「她怕人。」
6
嬴闕還是把床讓給了我。
他抱劍站在窗口,一動不動地盯著空無一人的大街。
我躺在床上,輾轉難眠。
畢竟我自小長在北方,嶺南的氣候實在難以適應。
「阿扶,等你眼睛復明,要回杏村嗎?」
似是發覺我的煩悶,嬴闕突然開口同我聊天。
「啊……嗯。」
「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。」
嬴闕懷念地說,「我也很久沒見村長李嬸他們了。」
嬴闕當年雖只在杏村待了兩日,卻與村民們十分相熟。
因他天人下凡,大家覺得好奇便都來我家看望。
還給了我們好多雞蛋和白菜。
憶起從前仿佛過了很久,可不過三年而已。
我應著嬴闕的話,睡意逐漸沉重。
不知是不是睡前想起過去的緣故,我居然做了一個夢。
夢里我回到了杏村,在河邊與豌豆黃迎風賽跑。
李嬸子剛從集市上回來,她站在上游,手里抱著匹新布,她的兒媳不久前懷了孕,正要給自己未出世的孫兒做新衣裳呢。
宋阿婆一邊叫我小心落水,一邊邀請我中午去她家吃飯。
村長拄著拐笑呵呵地走來,拿著塊石頭問我要不要和他比誰打的水漂更遠。
石子漂打水面,激起一片又一片漣漪。
我望向村長,他卻不在身邊。
再轉頭,只見河面咕嘟嘟浮起一具柴瘦的尸體,幾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珠死死盯著我。
村長順著波紋慢慢漂過來,干枯的嘴巴一張一合。
我湊近一聽。
——「阿扶,你為什麼還活著?」
7
我被一陣窸窣聲吵醒。
眼前漆黑一片,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。
我喉嚨干澀,剛想叫嬴闕卻聽見房門「吱呀」一聲被人推開。
進來的人躡手躡腳,聽腳步聲是一男一女。
「該死,他們怎麼沒點燈?」
說話的居然是驛館老板。
緊接著我聽見火折子打著的聲音。
火源靠近,我感覺臉上一片溫熱。
見我熟睡,老板松了口氣。
「春姐,那男的不見了!」小二突然驚慌喊道。
「小點兒聲,不見就不見。」
老板嬌笑,「那后生俊俏得很,我還舍不得把他送去天龍坊呢。等他回來發現娘子不見,我正好可以安慰安慰他。」
說著,她便指使小二把我扛出客房。
趁老板越過他,我咬破了自己的舌尖。
小二扛著我下了樓,來到后院把我放了下來。
遠處的豌豆黃止不住地吠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