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死氣沉沉的將軍府相比,熱鬧恍如隔世。
我坐在簡便的馬車上,正準備找個茶樓歇腳,傳送消息。
突然,一行縱馬佩刀的官兵出現,驚嘩眾人。
「東廠辦案!閑人統統閃開!!」
東廠。
我正欲放下簾子的手一頓,心尖劇顫。
凝滯間,一個高俊英挺的身影措不及防出現在視野當中。
他極度敏銳。
在人群中飛快一掃,便直直地對上了我的目光。
然而。
他只看了我一眼,就移開了視線。
態度冷淡,恍若陌生人一般。
10
以陸逐光為首,東廠一行人很快就走了。
身旁的丫鬟催著我回府。
我出神片刻,不經意間說,還有東西忘了買。
剛把丫鬟支走。
就有個提著花籃的小孩跑了過來,「漂亮姐姐,要買束花嗎?今天的花格外鮮艷呢。」
我下了馬車,裝作挑選她籃子里的花,趁機擋住了馬夫的視線。
那小孩便湊近道:「陸大人說,姑娘若有煩心事,盡可告知。」
我從荷包里掏出銀錢,并將早已準備好的紙條混入其中,不留痕跡地遞給她。
「就要這支芍藥吧。」
小孩收了錢,又從籃子里抽出一枝牡丹遞給我,而后笑著跑開了。
我盯著這牡丹瞧了一會。
有些無奈,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勾唇笑了笑。
我給了他一張毒藥方子,讓他幫我謀害性命。
而他卻送我一支人間富貴花,祈佑我過得高貴瀟灑。
幼時就常揣著這樣一份小心翼翼的感情,長大了,也還是如此。
他這人,倒是從未變過。
那份毒藥,是給嫡母沈氏的。
若我沒記錯,再過幾天,沈家上下就會迎來一件大喜事——
嫡母沈氏調養身體多年,終于再度懷孕了。
且她這次,將會生下一個男孩。
一個比沈如鳶更加金貴的嫡子。
這也意味著,她不再需要養著一個庶子,也就是我弟弟沈云枕來傍身了。
反而我的弟弟,以及父親偷偷藏在外頭的那些個庶子庶女,都有可能成為她孩子的威脅。
前世她對我弟弟,尤其狠心。
先是下人看管不力,「不小心」讓我弟弟從樹上摔下來,從而摔斷了腿。
又找人挑釁斗毆,打斷了我弟弟一條手臂。
最后因為拖延救治,導致我弟弟年紀輕輕,就徹底成了個廢人。
我怎麼能不恨呢?
自來京城后,我就一直教導他要韜光養晦,要藏拙,不要出風頭。
他都乖乖聽我的。
可饒是他這麼乖了,沈氏還是不放心,還要這樣毀他。
既然如此。
那她腹中那個孩子,干脆不要來到這世上好了。
我回到將軍府靜候消息。
沒過幾天,府上忽然有下人湊過來低聲告訴我。
沈家有喜事,嫡母沈氏,果然被診出有孕了。
我并不意外,只是有點詫異地盯著這個侍女。
她說她叫柳綠。
沒想到,陸逐光的手,竟然連將軍府也能伸進來。
這樣更好。
事情正在按照我的預料發展。
那褚飛韻早就被放出來了。
但她應該是吃了教訓,沒有再明晃晃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來找茬。
只不過,她開始抱著她四歲大的兒子,到處逛。
那孩子野性大,又被大人教唆過。
一見了我,就朝我吐唾沫,丟石子,罵我狐媚子。
我平靜地看著他。
轉頭就往自己手背上砸了一下。
等遇到霍泊予的時候,又不經意間把青腫了一片的手背露出來。
霍泊予果然問了句:「手怎麼回事?」
我愣了下,笑說:「不妨事,半大孩子總是調皮的,只是不知道,小公子如今在讀什麼書了?」
「說起來,我弟弟三歲啟蒙,四歲便能背書習字,五歲時,也能作出篇小詩了,想必小公子在京中學堂,功課更甚吧?」
霍泊予的表情有些勉強,并未回答。
只是聽說,當天他扭頭就去了褚飛韻的院子。
將他那圓潤得像球似的小兒子提起來,揍了一頓。
第二天,就請了數位教書的夫子。
小孩淹沒在成堆的課業中,哭得眼淚都流干了。
11
但我也沒有那麼輕松。
老夫人禮佛之余,便會催著我趕快為霍家開枝散葉,為她添幾個乖孫。
一聽說霍泊予多日都宿在褚飛韻那,更是對我沒了好臉色。
她讓我在佛前跪了三個時辰。
那張蒼老褶皺的臉上,長著一雙陰翳沉沉的眼睛。
面無表情直勾勾地盯著人時,尤其瘆人。
她擺弄著手上的佛珠,冷聲道:「留不住男人,生不出子嗣,饒是再如何向佛修行,依舊是戴罪之身。」
「青姝,我器重你,你也不會讓我失望的,對嗎?」
我面上流露出惶恐愧疚之色,垂首道:「是,娘。」
等她離開以后。
我便神態自若地從地上站起來,捶了捶腿腳。
如果是上一世,面對她,我還真有可能會心里發怵。
但現在。
我知道,她只不過是個外強中干的,將死之人罷了。
等我回到我的院子里,已經是夜沉如水。
有人輕聲呼喚我。
我轉過身去,看見柳綠牽著我弟弟沈云枕,自黑暗中走了出來。
院子里其余人都被她遣散了。
沈云枕抽噎著,朝我撲過來,「姐姐!」
我抱住他,摸了摸他的腦袋。
他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,又仿佛是遭遇了什麼傷心事,嗚咽個不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