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玄歌對未來帝王有如此養育之恩,即便不是親生,也勝似親生了。
李贊徹底放下戒備。
第十年,明瑾滿四周歲。
李贊將軍權徹底移交給李牧,自北疆千里返京,參加皇太女誕辰,準備享天倫之樂。
壽誕上,明瑾爬到李贊身上,按照李玄歌的教導,稱呼李贊為爺爺。
李贊抱起她,左看右看,也看不出是不是李家人。
是時,小雪悄至。
李贊把明瑾放回到宮人懷里,不經意間抬起頭,正和我視線相遇。
我靜靜地立在白玉階上,披著玄色刺鳳大氅,身后侍從為我撐傘,面帶微笑地看他。
我坐在龍椅上,李贊在下面站著。
「十五年過去,朕終于得見李將軍了。」
李贊耳尖微動,往后看去,瞇起眼睛,意識到大殿兩側藏好了刀斧手。
李贊閉了閉眼:
「原來陛下果真記仇至此。這十年來,聽聞是明家女兒稱帝,我還以為是我疑心生暗鬼,看來此次進宮也了了我一樁心事。」
我握著龍椅上的扶手,認真又仔細摩挲著。
殺母之仇,誰會忘懷呢?
「李贊,你知道我為什麼等這麼多年嗎?我明家是相術師遺脈,天下多少人用金錢用利益,試圖驅使我們測命!若是我或我父親想要你的命,殺你百遍千遍,簡直是易如反掌!」
李贊的聲音回蕩在殿內:
「那陛下就是為了,坐在我最想坐的位置,用皇帝的親口來告訴我,我李家絕無可能問鼎天下?」
我握著龍椅扶手,仍低著頭,冷冷抬眼看他:
「李贊,你的眼界也不過如此了。我能等到十五年后,等到你平穩交出軍權,就是想要殺了你,但不破天下統一,不毀北疆太平安穩,不陷北疆百姓于戰火!」
我站了起來,牢牢地注視著他,聲音猛地拔高起來:
「像你這樣短見的人,如何能懂我父親的苦心?就是你這種短見的人,才會暗地讓你庶弟糾纏我母親,逼她從我父親口中得出天下事,逼得她自絕于世。」
當年城東巷子的那場火,拋下我母親的那個男人,就是李贊的庶弟。
在我娘死后不久,我父親就發現此事。
我暗中跟蹤那男人,發現他進出于李家舊宅,于是將紅血鸚鵡飛進院墻,聽到了那男人和李贊會面。
原來是李贊從城東巷子火災之事,得知我爹是相術師遺脈,但我爹為我娘積福,不再出山測命,李贊幾次上門都被拒見。
他偶然知曉其庶弟與我母親早年相好過,又知道我爹對我娘事事相告,于是他想要背地操縱我娘來得知天下事。
尤其是想要知道,李家能不能稱帝。
李贊的庶弟是個二世祖,我父親隨隨便便就殺了。
但李贊偏偏是掌管北疆二十萬大軍的大將軍。
殺了他一人,事小。
壞了北疆安寧,事大。
在這動蕩世間,唯有高高在上的一人,能讓他交出兵權,能名正言順地殺了他。
我父親作出了天子出于四人之中的讖語。
命盤星軌,自此引動,風云變幻,長達十五年。
李贊承認逼死我母親,但他不愿意自盡:
「陛下,我不敢忝稱為你的長輩,但你今日在此殿中殺了我,就不怕吾兒玄歌和你翻臉嗎?」
我一步,一步,從高處走下來:
「李將軍,當年若不是你,我不會和你兒子因鸚鵡結識,有此一段姻緣。你不知道,我生來命格兇狠霸道。
七殺梟神,主掠奪。凡我來往過密者,都會被我掠奪氣運,已有一二人均應驗了。」
我從金漆托盤里,取過備好的匕首,動作無比尋常。
「當年你想要我爹測的命,我爹特意讓我今日轉達,你的兒子李玄歌,命格貴重,仁圣忠和,必是紫微帝星。」
李贊被四名護衛往后反扣兩條胳膊,往前一腳踢彎膝蓋,逼得他重重跪了下來。
他猛地抬頭,兇狠地瞪我:「那便是他測得不準!」
我拔下刀鞘,走到他面前,蹲下身子,輕聲道:「不是,是我奪了他的帝王命,我來當這皇帝,你看我當得多好啊!」
我緩緩松了手。
李贊往前倒在地板上,胸口的血從身下溢出,慢慢往四周溢出,形成一大攤血洼。
我站了起來,毫不在意地,從上面踩過去。
沾著血跡的腳印,從昏暗的殿內,一步,一步,延伸到亮堂的殿外。
殿外風聲呼嘯,雪下得好大,紛紛又揚揚。
我望著整座皇城,風吹雪飄,檐廊積雪,入目銀裝素裹,皆是白茫茫一片。
我一時都恍惚,不知自己在里面過了多久。
李玄歌拉著明瑾在檐外玩,明瑾手里抓著雪,李玄歌去和她搶,明瑾轉頭就朝我激動地跑過來。
「母親!」
她把手里抓著的雪塊給我,低頭看到我腳下的血跡。
「這是什麼?」
李玄歌也注意到了,一手掩住她的臉:
「明瑾,別看。」
明瑾雙手握著他的手掌,眨著大眼睛,一會兒看我,一會兒不看我,不停地問,這是什麼,這是什麼。
我漸漸笑了出來,彎著腰去看她:
「明瑾,世上有兩種雪,你手里的是雪,母親腳下的也是血,都能將這世間變得干干凈凈。
」
李玄歌抬眸看我,輕輕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