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日賜婚的賢王和太子本就在前席,李玄歌因四妹緣故,也設在前席,就差我和崔宋了。
但如此一來,楊蘅就落單了。
「你留下陪阿蘅吧。陛下要見的,不過是我。」
崔宋卻道:「到底是帝王慶壽,我們原是他賜婚,出雙入對,更添喜頭。」
正在這時,楊蘅不慎打翻碗,湯汁沿著手背澆在小臂上,發出嘈雜聲響。
我把她拉到了懷里:「沒事吧?」
崔宋取出帕子遞給她:「還好席面都是冷的。」
楊蘅低頭不言,接過帕子去擦手,將手指捋得根根發紅,又去褪蜜蠟黃的鐲子。
「這鐲子貴重,不能碰水。」
內侍官過來催促崔宋。
崔宋勸我和他先過去,之后他再回來陪楊蘅。
楊蘅站在那里褪鐲子,卻怎麼也褪不下,像是在和誰較勁,急得臉色通紅,額頭沁出細汗。
我若有所思。
我讓崔宋先等等,握住阿蘅的手腕,替她順了下來。
她的脈象,很好。
我垂下眼,語氣淡淡:「阿蘅,你是不是豐盈了?」
楊蘅緩緩轉身,看向崔宋:
「我懷孕了。」
11
崔宋愣住了。
楊蘅就這麼看著他,叫住身旁的宮人,說自己身體不適,讓去傳太醫。
崔宋沒來得及阻攔。
當夜,楊蘅有喜的消息,傳遍六宮,傳出了京城。
我獨自去了前席入座。
沒過多久,開始祝壽獻禮。
太子送的是萬民祝愿書,賢王送的是萬壽圍屏,崔宋送的是前朝大家的字畫,我送了一只通體血紅的鸚哥。
到了李玄歌時,他送的是兩匹汗血寶馬,自北疆千里而來。
禮重,北疆軍的忠心更重。
四妹送的是無名氏的舐犢情深圖。
李玄歌明顯是毫不知情。
全場大氣都不敢出。
直到皇帝望著那圖潸然淚下,太子跪行數十步,用衣袖替皇帝拭淚,誠懇認錯,痛哭了好一會兒。
天家父子,重修舊好。
李玄歌見我獨坐,來我席上敬酒:
「她又發的哪門子瘋……無端獻畫,給太子送個人情。」
我抬手,與他碰杯:
「你的禮更好。我剛看到了,那兩匹馬可抵萬金。汗血寶馬本就世上難尋,又從北疆運到京城,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。」
李玄歌聞言斂眸,喝盡杯中酒,另起了話頭:
「等席散了,我送你回去。」
我點點頭,崔宋和楊蘅回去得倉促,未必給我留了馬車。
高臺上,皇帝起身離席,剛走了兩步,突然往后摔進椅子里,眼睛睜著,口不能言,似有中風之兆。
全場震驚慌亂。
太子抱起皇帝,匆匆離去,四妹也跟著離開。
宮城落鎖。
殿門緊閉。
內宴的幾十人,除了皇親國戚,就是高官重臣,都被關在了殿內。
侍衛領著太醫們進來,逐個查驗食物,解衣散發搜身,折騰整夜,沒一個人合眼,但搜查毫無所獲。
次日正午,記下名字,按了手印,被放了出來。
宮門口擠滿了各府的馬車。
李玄歌將披風攏在我肩上,關切地攬著我,讓我坐他的馬車回去。
我正準備過去,卻被人叫住:
「秋夫人。」
我和李玄歌都反應了一會兒,才想起這是崔府下人對我的稱謂。
崔府的馬車停得離宮門很近,應該是昨夜就留下的。
我轉而上了崔府的車。
本以為是空車,沒想到崔宋坐在里面,只他一人。
「大人,這是?」
崔宋盯著我:「出來透透氣。」
我坐在門邊,一路無言。
本就困得要命,卻不得安眠。
皇帝一病不起,太子晝夜侍疾,朝政由賢王幾個人支撐著,但也近乎停滯了。
天下將變。
就連崔府的天也在變。
楊蘅有孕的消息,傳到了西南。
盛國公秘密整軍,籌備入京,反太子。
崔宋每日要見許多人,楊家、崔家、宋家……但就是不去見楊蘅。
她懷著孩子,等在廊下半天,就被打發走了。
暮色時分,我在窗前喂鸚哥,崔宋站在廊下門側,不知觀看了多久。
「這和你送禮的那只,一模一樣?」
我頓了頓:「紅血鸚鵡,都是雙生胎。不過鸚鵡養雙是大忌,所以只送了一只進宮。」
崔宋不甚在意:
「你家的相術,從未錯過嗎?」
看在楊蘅的面子上,我愿意指點下他:
「大人,聽過我父親斷定城東失火的事嗎?」
崔宋:「有所耳聞。」
「預言一旦說出來,就成了因果的一環,人越是想逃避,反而越會著道。」我放下銀勺,回頭去看他,意味深長,「但最終只有人的本心,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。」
崔宋坐了下來,似在沉思:
「你是說,我什麼都不管?如今朝中形勢,一觸即發,想當純臣,也難免不會……」
「大人可以辭官,帶著楊蘅母子回到西南,生下孩子送給盛國公,你和阿蘅歸隱田園。」
他坐在那里,沉默良久。
天漸漸黑了,院子里各處點起燈來,崔宋卻要留下來過夜:
「我去見阿蘅,總是覺得心累。倒是在你這里,心緒安定幾分。」
我默默地盯著他,扯了扯唇,心里只覺得好笑。
崔宋見我在笑,兀自彎唇,環顧室內,相中了窗邊的軟榻:「我就睡那兒。」
「大人自便吧。」
我指向鸚哥前方的那扇窗:「別關窗,我睡覺不喜關窗。
」
幾個月來,崔宋在我這里留宿了七八回。
以至于這段日子,我去見楊蘅,都被她拒之門外,連她身邊的下人,也在暗地頻頻議論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