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畢竟當我落水，閻王殿里走了一遭時，我的夫君亦有好心情去看旁人，不是嗎？」 

潛藏在心底的憤懣終于在這時傾瀉而出。

我以為我不在意了，嫁給許明澤四年，我早知道他心中有人。 

可我以為他會救我，至少在愛與責任間，他能猶豫一下。 

我不想被他人放棄得這般輕易。

就像輕飄飄、打著旋兒落進水中的一片落葉那樣輕易。   

陰沉了大半天的云終于落下雨來，細密的雨打濕額角、頭發，和我的衣衫，讓它濕漉漉得貼緊身側。

但我的背挺得更直。 

「我當離開皇宮，但你若仍然這個態度，那許府我也不必回了。」 

許明澤啞了啞口，忍了一瞬，又忍不住爭辯：「寧黛！注意你的身份！你已經嫁到我許家了！」 

11

我和許明澤是四年前成婚的。

我的祖父曾任前朝太傅，桃李天下，許明澤就是他的門下弟子，弘文二十七年的探花郎。   

四年前，前朝飄搖，新帝剛剛攻入帝京，有從龍之功的許明澤是帝京舊臣眼中的香餑餑。 

祖父試探著問起許明澤的婚事時，我就在屏風后偷聽。

許明澤低下頭沉默了一瞬，而后拱手對祖父承諾：「若得明珠，必珍之重之，護她安好。」

少年的承諾太動聽，我在屏風后羞紅了臉。

當時的我還不知道，許明澤心中早有一人。

我于他而言，只是恩師的孫女，名義上的妻子。 

可我知道得太晚了。   

我問許明澤：「婆婆不早讓你休了我嗎？你救了姜小姐，婆婆沒有勸你把她娶了？」

許明澤的表情難堪起來。 

秋日的雨來得不急不緩，裹著涼意，讓我不由微微發抖。

許明澤完全沒有看到我細微的冷戰，只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一句。

「你莫要真的以為流言是真的。 

「姜小姐才是要入主中宮的那位。當時你們落水，陛下知道后大怒，當即罰了推姜小姐入水的人，又讓人把凌風池圍起來。」

許明澤的聲音里透著失意，也不知在憾恨什麼：「你以為你這樣嫁作人婦的，陛下真的會……」他的話被一道揚起的聲音打斷，急促而肅殺。   

「許卿竟走到后宮來了，若不是朕后宮無人，怕是此刻還要猜忌些什麼。」 

君珩的聲音冷冽，他快步走近，微微側頭。

身后的宮人就將傘撐在我頭頂。 

君珩的身影在昏暗的雨幕里，完全遮蔽了我視野中的許明澤。 

許明澤自知天子一怒，伏尸百萬，當即跪下謝罪：「見過陛下，臣思念內子心切，望陛下恕罪。」

君珩沒說話，我聽到雨聲變大，砸在油紙傘上發出聲響。 

風也呼呼刮起來，我又開始發冷。   

不知道幾個瞬息后，君珩發出一聲嘆息，像是無可奈何地認輸和退讓。 

「雨大了，回去歇著吧。」

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過淋漓的雨，抵達我心底蕩起的漣漪心湖。 

「朕明日差人送你……歸家。」

許明澤得了允諾，又叩謝三下才離開。 

12 

我回到溫暖的室內，讓湘竹準備熱水沐浴。   

我站在屏風前，正準備除掉緊貼身上的濕漉漉的衣衫，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。 

那聲音在這些日子，我已然熟記。

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，或許是想到了他透過紗幔，翹起唇問我解氣否的樣子。 

或許是想起那日他唇齒間咬過我名字的由來。

又或許只是想到幾日前他推到我手邊的那碟蜜汁金鈴酥，散發著好聞的甜香。

還是今日他垂眸看我時默不作聲的幾個瞬息后發出的嘆息。

我或許什麼都沒想，所以我沒有動，任憑腳步聲的主人靠近，停在我身后一尺外。   

在沉香繚繞的偏殿里，染著龍涎香氣息的明黃袍子裹上我發冷顫抖的身體。 

那位登基三年的新帝低下頭，問我。

「你想回去嗎？」 

寒意消散后，溫暖的感覺讓我快要困倦了。

我沒有回頭，低聲回：「不回去，我又能在哪兒呢？」

「天下。」

灼熱的吐息輕撲在脖頸，激起一串戰栗的印記。   

「朕的天下，夫人哪里都去得。」 

我閉了閉眼，冷靜又殘忍地剝離掉我所有的動搖：「可唯獨不能在陛下身邊。」

「為何？」近在咫尺的氣息凝在那里，像是被一張紙隔開的火苗，又或一頭被草莖捆住的狼。

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引火燒身，引狼入室。 

可他停在那里，克制又守禮，只有落下的聲音，低啞鄭重。 

「朕愿為夫人身后盾、馬前卒，換我為夫人枕邊客，意中人。

「望夫人……回身一顧，予我垂憐。」   

13 

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時，我陷入困倦的迷夢里。 

夢里的情景紛亂而復雜。 

一時是我在長久猶豫后拂落了君珩的手，顫抖著說：「陛下，請自重。」 

當我等待著帝王之怒時，他只是輕輕后退一步，嗓音微啞：「阿黛。」 

我幾乎就要轉身了，心底蔓延開的酸澀讓我快要落淚。

可寧家的聲譽，他的聲譽，像一道鎖鏈，把我的腳牽絆在那里，一動不敢動。   

我等了很久，久到我以為他已經含怒而去的時候，他又開口了。

「……若是被欺負了，來找我。」 

又一時恍然一變，變成我已經轉身，帶著全部的委屈和雀躍撲到他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