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明澤怎麼沒和我提過，他敬仰的陛下，寫得一手狗爬字。

7   

凌風池開始修建圍欄，每隔幾日都需向君珩匯報進度。 

小太監們賠著笑：「奴才們是粗人，不懂這些。夫人還是親自回稟陛下吧。」 

我無奈嘆口氣，也只好從這天起，我每日都會被傳到含元殿。

只是不知道為何，每日的例行匯報變成了每日共用晚膳，偶爾還會一起欣賞名家書法。 

至于欣賞出什麼…… 

陛下這個筆跡，我也只能當他求學若渴。 

這一日我進殿，還沒展開手里的雕欄圖紙，君珩先喚了我過去。   

「來瞧瞧這個字。」 

我放下圖紙，走過去望一眼，訝異道：「雖看不出來是哪位名家筆跡，但只一字，便風骨盡顯，頗有韻味。」 

一個簡單的「黛」字躍然紙上，可惜沒落款，看不出什麼。 

「朕寫的。」 

我抬眼去看，看到君珩想壓住得意翹起的唇角，幾次失敗嘗試后干脆放棄了，扯出來一個少年意氣的笑。

濃墨一般眉彎成好看的弧度，黝黑的眸如清透的玄色琉璃，我才發覺這位帝王只論年紀，也未曾比我年長多少。

君珩微微頷首，輕吟道：「長波妒盼，遙山羞黛。」   

這詩用得不恰。 

我心魂一顫，羞惱地垂眸，周遭便落了寂靜。 

他看著我，平地風波便吹來滿身春絮，落在人的衣襟和領口，無端蹭出細微的癢。 

在我疑心自己的耳尖是不是要燒起來之前，他寬宥又得意地笑了一聲。

「傳晚膳吧。 

「想來夫人今日辛苦，竟餓得臉都紅了。」

8   

這頓飯吃得我有些坐立不安，我驚覺這些日子里，和君珩相處時偶爾也會忘卻他的身份。

我急著吃完把圖紙給君珩看過，便可以回玉闕閣。 

但他吃得不疾不徐，間或還將甜口的菜往我這側推一推，再隨口一句：「試試這菜，你應當喜歡。」 

竟有些像尋常人家的夫妻了。 

我趕快拋掉腦海里這些亂了綱常的想法，抬眸時看到宮人叩見。

「陛下，夫人，許大人有家書遞來。」 

君珩抬了抬眸，示意將書信放在我身側。   

但我手邊堆滿了碟盞，也無處落定。 

君珩微微挑眉，起了心思：「不如讓朕替夫人念，如何？」 

許明澤能遞進宮里的信，都是經有人檢查過的。 

而且以他的性子，也不會在遞進宮里的信件中寫什麼不可見人的話。 

君珩要念，我也只好無奈點頭。

他抽出信紙，只略微一掃，方才鮮活輕松的笑就隱沒了，只剩下線條流暢的側顏，透出冷冽涼薄的意味來。

心神倏然一緊張，我輕聲問：「陛下？」   

「吃吧。」他隨手把家書揉了一團，丟到一旁，「沒什麼好念的。」 

我心底打鼓，但也不敢再問，只能乖乖低下頭繼續吃飯。 

直到那天回玉闕閣前，我還在想若是君珩早些離開，我還能撿起那團紙來看看。

但君珩毫不放松，走之前還撿起紙團，塞進袖口。 

他眉頭微蹙，像個叮囑不省事的孩童般無奈。 

「不許偷看。」

9   

倒是也不必偷看，第三天許明澤又一次遞信進來之前，我先聽到了流言。 

「那位許夫人，落水反倒是因禍得福啦。」 

澆花的小宮女偷偷和小姐妹閑聊。 

「為什麼這麼說？當時多少貴人都覺得夫君救了另外一位小姐的許夫人，可憐得很呢！」

「許大人是不錯，但我們陛下也不差。都在猜夫人會不會就留在宮里呢。」

「啊！你是說……怪不得呢，之前陛下三年都沒怎麼來過后宮，最近似乎天天來。」小姑娘驚呼一聲，壓住嗓音。 

另外一位笑頰咧開：「夫人人好，我要是陛下，我也喜歡她！」   

指尖瞬間掐在掌心，可即便如此尖銳的痛也沒壓住心底一閃而逝的羞澀和雀躍。 

但下一瞬，我又突然意識到，當流言在宮里都能被我聽到，那宮外想來已經傳得不像樣。 

我腳步沉沉回到玉闕閣，湘竹將許明澤新遞的信交給我。

我拆開一看，四駢八股的字里行間全是在說這件事。 

【為正家風，保全祖父名聲，望妻早歸。

【夫，許明澤。】

他提到祖父，如同一盆涼水澆在我的頭上。   

我可以和許明澤賭氣，假裝什麼也不知道，在皇宮繼續住下去。 

可祖父一生清白，不應被他的孫女連累。 

我拿定主意，今日就請辭回許府。 

10

不知道君珩是猜到了，又或者最近的政務繁忙，我向含元殿遞了話說要離開的事，但總管公公只是為難地推辭著。 

「夫人，奴才可不敢替陛下做這個主。您要不親自見了陛下說？」 

我無奈：「那陛下何時有時間可以見我？」   

公公笑起來：「陛下這兩日忙，奴才也不清楚。」 

我只好回了玉闕閣。 

等到第三日，許明澤親自來了。 

傍晚時分，天色有些陰沉，我在玉闕閣外支了架子，想趁雨前描摹剛開的秋菊。 

畫到一半，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。

許明澤惱怒道：「我遞的信你不回也不理，還有好心情在這里畫花！」

我有回信寄出，但沒落到他手里，這宮里能截信的人……也只有君珩了。   

但許明澤指責的語氣讓我懶得作解釋，我平靜地擱筆，回身看他：「又不是生死大事，我又為何不能有好心情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