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了我朝最年輕的宰相。
好像他這樣的人物,生來便該是傳奇。
即便半路被橫插一刀,命運的齒輪還是會把他送上原來的軌跡。
太醫說,楚淮州的身體撐不了多久。
等他死了,我就去請皇后的旨意,奪去郡主的封號,允許我離開皇宮。
然后找個尼姑庵,把頭發剃了,青燈古佛,了此殘生。
楚淮州病榻前,我伺候地有些心不在焉。
「陛下要不要再喝一口?」
楚淮州不知哪來的火氣,把藥碗打翻:「都是一群庸醫,喝了有什麼用!」
我拿手絹擦掉手上的湯漬,一臉無所謂:
「陛下不喝直說便是,別拿碗撒火。」
他冷笑一聲:「你現在有底氣了是吧?」
「陛下何意?我不懂。」
說話間,太監來報:「陛下,蘭相求見。」
我不便見外臣,依禮躲在簾帳后面。
輪椅的聲音想起。
蘭羨每天這個時候會來,與楚淮州說些朝政上的事。
楚淮州沒有精力聽,仰頭看著帳頂,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:
「朕知道自己的身體,管不了那麼多了,太子年紀還小,日后你要好好輔佐他才是。」
「是。」
許是蘭羨的回答太簡短,少了些虛與委蛇,楚淮州不悅:
「你沒有別的要說的嗎?」
蘭羨沉默了一會兒,道:「想求陛下賜個恩典。」
「你說。」
「臣有個心上人還在宮里,求陛下準臣,把她帶回家。」
24
我十指收緊,攥緊帳簾。
空寂的大殿傳來楚淮州一聲高喝:
「放肆!」
「你是看朕快死了,在威脅朕嗎!」
蘭羨繼續堅持:「臣心儀永嘉郡主十年,請陛下賜婚。」
楚淮州譏諷:
「你一向無欲無求,朕還以為你要當圣人,沒想到還惦記著她。
」
「你都不算男人了,連太監都不如,要了她去有什麼用!」
楚淮州最懂殺人誅心。
我心里驀然一沉,從簾帳掀開一條縫,偷偷觀察蘭羨的反應。
她身穿朱紅色官袍,面容一如往昔般清俊。
雖然坐在輪椅上,卻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桀驁,不屑道:
「陛下怕自己爭不過一個廢人?」
以下犯上,語氣狂妄至極。
楚淮州何曾被人這般冒犯過,臉上青筋暴露:
「朕就算龍馭賓天了,也會讓阿鷺陪葬。」
「朕與她生同衾,死同穴,你連她的尸體都不配得到!」
蘭羨面容平和:
「三年前,臣重新修編纂我朝律令,已廢除殉葬陋習,陛下此言不合國法。」
楚淮州被氣得連連粗喘,半天沒憋出話。
「陛下不答應也無妨,微臣過陣子再想辦法,微臣告退。」
我咀嚼著他話里的意思。
什麼叫過陣子?
那就是等楚淮州駕崩之后。
用最鎮定的語氣,明目張膽地詛咒皇帝,狂妄又囂張。
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溫潤如玉的蘭羨嗎?
明知楚淮州不會答應,偏要在他行將就木之際,請旨賜婚。
這是他的報復。
楚淮州氣得咳嗽不止,用盡力氣大喊:
「來人!殺了蘭羨!給朕砍了他的頭!」
聞聲進來的太監宮女面面相覷,沒有一個敢動。
誰都知道,皇帝已經快不行了。
這時候去傳這種旨意,得罪了蘭相,命還要不要?
我掀簾出去,吩咐道:
「陛下睡迷糊了,剛剛說了夢話,都退下吧。」
他們長松一口氣,急忙告退。
楚淮州恨恨地看著我,胸膛劇烈起伏,卻不知從何說起。
良久,只剩一聲長嘆。
「也罷。」
「阿鷺,朕都知道,你一直在喝避子湯,不愿給朕生下一兒半女。
」
「罌粟的毒也是你下的吧?」
我震驚地看著他,他苦笑道:
「朕沒有讓人再查下去,就是怕查到你身上,只要不查,朕就能繼續自欺欺人,認為你心里有我。」
「即便你害朕,朕也舍不得你死。」
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
他那天拉著我跟我說了很多話。
他說帝王高處不勝寒,身邊的人對他阿諛奉承,尊敬懼怕,無一不是別有所求。
我是唯一一個,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不離不棄的人。
如果沒有我,他熬不到回宮稱帝的那天。
外面淅淅瀝瀝下起小雨,楚淮州眼含淚花,聲音漸漸弱了下去。
最后,他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問我:
「阿鷺,別跟他走,好不好?」
我把手抽回,沒有回答。
冷風順著殿門的縫隙鉆進來,煎好的藥早就涼了。
喪鐘響起,宮娥太監跪了一地。
我孤身走進雨中,心中并不爽快。
想起以前在書上讀過的詞:
紅酥手,黃縢酒,滿城春色宮墻柳。
東風惡,歡情薄。一懷愁緒,幾年離索。
錯、錯、錯。
春如舊,人空瘦,淚痕紅浥鮫綃透。
桃花落,閑池閣。山盟雖在,錦書難托。
莫、莫、莫。
25
新帝登基,蘭羨被尊為帝師。
我向新帝請旨,自言出身卑微,于社稷無尺寸之功,請求剝奪郡主身份,放我出宮。
小皇帝一臉迷茫:
「可是,朕已經答應了先生,給你們賜婚了呀」
我本以為,那日蘭羨在楚淮州面前說的話,純粹為了報復。
沒想到他真的這樣做了。
我把自己關在瑤華宮,接連幾日閉門不出。
直到蘭羨親自找上門。
朝思暮想的人只有一門之隔,偏偏我近鄉情更怯,不敢見他。
「鷺兒,我來接你回家了。」
我把自己鎖在衣柜里,大氣不敢出。
「鷺兒,你在哪?」
他剛進來時很開心,后來找不到我,詢問我的貼身婢女,知道我就在這個殿里,想是躲著不肯見他,才慌了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