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,皇帝一時興起,想要親自考教皇子們的功課。
走到文華殿門口,他示意宮人不要通報,徑直走到最愛的十二皇子身側。
只見十二皇子目光呆滯,正盯著書本癡癡憨笑,鼻下兩滴鼻血將滴未滴。
等看清十二皇子手里拿的是何物,老皇帝勃然大怒,當即一腳將幼子踹出老遠。
「混賬!下作!無恥之尤!」
十二皇子嚇得不輕,捧著春宮圖,跪地瑟瑟發抖。
事后,十二皇子交代出懷王世子。
懷王世子又推責給孟承望。
皇帝盛怒之下,直接將孟安泰召進宮。
罰他跪在殿前,劈頭蓋臉罵了足足兩個時辰,順帶將孟氏幾代先人數落個遍。
如此皇帝還不消氣,又罰了三年俸祿。
讓孟安泰將他的好大兒,從國子監領回去。
父子倆靜思己過,不親手抄完千遍《朱子家訓》,不得出府。
京中人人看笑話,說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。
養不教父之過。
孟安泰值得。
不是做夢都希望孟承望掙臉面嗎?
這下好了,本就不多的臉面徹底碎裂,成了全京城的笑話。
孟承望當然不會為我遮掩。
從宮里回來,孟安泰徑直闖進我的院子。
他撕開虛偽的嘴臉,一腳踢開房門。
「好啊,我到今天才知道,原來府里養了只白眼狼!」
孟安泰抓著我的前襟,粗暴地將我拖到院子里。
「吃里扒外,謀害父兄的東西!」
「陛下說我治家不嚴,今天就用家法,打死你這個不孝女!」
「打!給我狠狠地打!」
我知道,他們回府后饒不了我。
可我不在乎。
只要能讓他們疼,我甘愿賠上一身傷。
小廝取來鞭子,剛要落下,就被一道聲音阻止:
「慢著!」
08
我沒有慶幸,反而心中更沉。
是張姨娘來了。
怕小廝下手太輕,她奪過鞭子親自動手,教訓毀了她寶貝兒子前途的我。
張姨娘發了狠,每一鞭都使了十成力道。
凄厲的呼嘯聲落下,身上就添一道皮開肉綻的傷。
我咬緊牙關,忍受徹骨的痛意,直到嘴角也鮮血淋漓。
「包藏禍心!害我兒子!」
「下賤胚子,跟你娘一樣下賤!」
張姨娘還在瘋狂泄憤,想要打死我。
而孟安泰就站在不遠處,背著手,對我的痛苦無動于衷。
我的心,徹底沉入冰冷湖底。
今日,怕是要死在這里。
就在我快要經受不住時,聽到有人喊了聲:
「住手!」
一段絳紫的裙裾進入視線,好陌生。
「平康侯府主母還在,豈容妾室放肆?」
「我是這孩子名義上的母親,張氏,你方才在詆毀我嗎?」
后面的話來不及聽清,我已昏死過去。
迷迷糊糊醒來時,只覺空氣里充斥著濃重的藥味。
臉上癢癢的,我伸手去摸,不小心牽動背上傷口。
尖銳疼痛刺得人瞬間清醒。
嚇得趴在床邊的雪球,喵嗚叫著跳開。
我才意識到,自己如今在大夫人的清輝院中。
「后背上了藥,別亂動。」
「丹蔻,你來喂她吃東西。」
大夫人就靠坐在窗邊,天氣漸暖,身上還蓋著厚毯。
不遠不近,聲音冷冰。
入口的魚片粥,味道好熟悉,我不是第一次嘗。
四年前的春日宴后。
我被孟安泰關在院中,三天三夜粒米未進,餓到體力不支。
也是丹蔻嬤嬤遵大夫人的令,強闖進院中,為我送來一碗魚片粥。
她是侯府中與我血脈最遠之人。
卻兩次救我于危難。
我撐起身子,想要向她道謝。
她卻招來嬤嬤扶著起身,走出房間。
「省著力氣養身體,以后再謝。」
我不明所以。
丹蔻嬤嬤解釋:
「以后,你就留在清輝院,由夫人教養。」
09
從前,我以為大夫人是不喜歡孩子的。
或者說,她不喜歡平康侯府所有人。
從我記事起,大夫人幾乎總在病中,足不出院,對人也冷淡。
就連每年除夕團圓宴,也不見她來過幾回。
而她的清輝院,一年到頭都是濃郁藥氣。
從小到大,我跟她甚少接觸。
只是有一回,我救下一只困在樹上不敢下來的貍奴。
事后才知道,那是大夫人養的雪球。
我夜里多夢,常常半夜驚醒。
可住在清輝院的這些時日,竟也能睡個整覺了。
背上的傷結出硬痂后,我可以下地,到院中走動。
大夫人喝過藥,便會抱著雪球坐在廊下曬太陽。
我們之間還是很少說話,像兩個不熟的鄰居。
直到我的傷完全愈合那日,丹蔻嬤嬤來催促:
「夫人請的女先生已經來了,姑娘快去見見吧。」
女先生?
不是教規矩學禮儀的教習嬤嬤。
而是真正講學授業的先生!
從前,我也求過孟安泰,說想要像孟承望一樣讀書。
孟安泰卻嗤之以鼻:
「別給我找事,難道你還能進國子監不成?」
在他眼里,為我做什麼都不值。
沒想到,以為此生無望的小小夢想,竟在清輝院中得以實現。
臨時辟出的講堂上,大夫人命人將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寶,交到我手上。
「只有流浪的貍奴,才會遇事不管不顧,以命相搏。」
「好好學點東西,別再做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的傻事。
」
她瞧我的眼神,如同在教化一只笨貓。
大夫人聲音依舊很冷。
卻在我心中激起暖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