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下意識地將匣子護在懷中,身體快速墜落,直到一陣劇痛傳來。
幸運的是命還在,不幸的是雙腿斷了。
我仿佛回到了十二歲那年,雙腿殘疾,只能以手代腳,拖動身軀,一路爬行。
前臂被尖銳的冰塊劃破,血跡拖行了長長的一路。
可是前方,再也沒有人在等我。
我的身體越發僵硬,視力開始變得模糊,終是爬不動了。
同夫人說好要等我回去的,可我終究要食言了。
并非我不惜命,相反我惜命得很。
我曾嘗過這世間最痛的苦楚,是夫人讓我得了新生,還授我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,這樣的日子堪比天賜,我比任何人皆愛惜。
可是,羊羔知道跪乳,烏鴉尚且反哺,我得了這樣的恩惠,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夫人紅顏薄命,那將令我永世不得安心。
我咬破手指,在匣子上寫下一句話:「好心人,請將匣子交予北方向川將軍,必有重賞。」
匣子被我用特殊的機關鎖住,唯有夫人和二公子能解開。
這天的雪下得比往常都大,漫天雪花落在我的身上,逐漸將我埋葬。
而匣子被我高高舉起,在風雪中屹立不倒,等待著有緣人來將它帶走。
4
向川將我從雪里刨了出來,我又一次被向家人所救。
而雪蓮被快馬加鞭送至長安。
來年春天,我跟著向家父子回到長安才發現,那本該由夫人飲下的雪蓮,卻被李宴喂給了寵妾。
向秋紅著眼睛說,半個月前,夫人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,昏迷前最后一句話是:「葵兒回來了嗎?」
向秋眼里的難過不似虛假,可這時的她卻已經成為李府的姨娘。
「人總是要向上走的,夫人這條路已經斷了,我無法,只能為自己尋找其他出路。」
李宴一副悔痛的樣子,他問我:「阿然一向最信你,你說,要如何她才愿意醒來?」
「夫人垂危,害她的兇手卻穿金戴銀,安然無恙,叫她如何愿意醒來?如何愿意原諒你?」
李宴轉身走了出去。
而后聽說那妾室被喂了同夫人一樣的毒藥。
呵,男人啊,其實最該死的是他自己。
我轉身回了將軍府,夫人一向報喜不報憂,我便將夫人這些年在李府遭的罪全都告訴了娘家人。
向老將軍一把劍抵在李宴的脖子上,逼著他簽下和離書,而后抱起昏迷的女兒,牽起七歲的外孫女回了家。
可第二日,向老將軍便因劍指官員,加上其他莫須有的罪名,被世家彈劾,一代忠臣良將就這樣被罷了官。
禍不單行,不久后,二公子也因毆打官員、涉嫌謀逆入了獄,偏又從將軍府搜到了謀逆罪證,將軍府被抄家,二公子秋后問斬。
老爺子一夜之間白了頭,一輩子不曾屈過的脊梁骨倏地佝僂了下去。
萬般無奈之下,我去找了四皇子側妃云錦,只求見二公子一面。
她是我的幼時玩伴,那場大饑荒我被夫人救回,而她被四皇子救回,后成為四皇子側妃。
兩年前我們在長安相遇,那時的她已經美得能驚艷時光。
可我并無把握她會幫我,向家遭難與四皇子不無干系,而她能到今日的位置,全仰賴四皇子的寵愛。
若是惹他不喜,什麼尊貴榮耀都可能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。
「你快些去,只有一炷香的探視時間。」她幫了我。
我向她行了大禮,向家與她并無淵源,她本無需冒此風險的,她是因為我。
牢房里有一扇高高的窗,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,斜切下一片陰影。
二公子安靜地坐在那片陰影之中。
他的臉上沾有少許血跡,額前幾縷碎發垂下,眼眸低低,透著幾分生人勿近,孤寂又破碎。
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落寞的模樣,即便去歲晦暗如邊關,他亦未如此。
他為國出生入死,這國卻要亡他,連他的家人都不放過,這便是如今的世道。
見到我,他有些驚訝:「你如何來的?」
「四皇子側妃是我的幼時玩伴。」
聽我這樣說,他便沒再追問,「阿姐……」
我知他想說什麼,「阿姐、喜兒和老爺子皆安好,二公子放心。」
他嗯了一聲,眸子又低了下去。
我從光亮處走進他的陰影里,跪坐在他身前,將藥膏抹在他紅腫的拳頭上,告訴他:
「我在城郊租了一個院子,后院作為居住之所,前院支起了一個醫館,有些營收,日子總是能過起來的,公子無需擔憂家人。」
良久的沉默后,他問我:「你就不怕我真的謀逆嗎?」
「有何怕的?」我淡淡道。
「若是這世道不公,謀逆了又如何?」
「我只知道向家待我好,我愿至死追隨。」
許是這番言論過于駭人聽聞,二公子暗淡的眸光里閃爍著訝色。
我擦去他臉上的臟污,將裝了梅花的香囊掛在他的腰間,那是去歲我在雪山腳下養傷時與他一同摘的。
一炷香很快便到了,離開前我叮囑道:
「二公子,請務必努力活下去。
人生路漫長,人總要咽下一些委屈,而后繼續往前走。將歲月拉長了看,其實除了生死,其他的不過皆是擦傷罷了,所以任何時候,皆可以重新開始,亦無需怕重新開始。